谢西塔贴着墙根鬼鬼祟祟绕过那层,压低声音介绍:“你看到华西崇老先生没,最中间那个,坐着的。他以前服役于第一军团的高级军官,后来因伤退役后一直在中央医院坐诊,正经算起来这儿的一半医生都是他的学生……这么晚了,还在医院。”
“我真困了,奇怪,我最近怎么一天要睡十个小时。”
他说着说着开始打哈欠,最后检查了一遍两个重症监护室的患者,确定有护士在岗后口罩没摘头一歪靠着墙,含糊地念:“明天十点我有手术,你记得八点前把我喊起来,八点前……我定了闹钟……你记得叫我……我先睡会儿,睡会儿。”
值班室狭窄,暖气呼呼地吹到脸上,他显然累极了,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靠着墙,呼吸沉重。室温在不知不觉中低了又高,温别注视他良久,最终忍不住伸手将他的头缓缓挪到了自己肩膀上。
空气中有气泡酒的味道,很淡,混着柠檬清新的香气。温别骤然有不好的预感,开口:“西塔,你的易感期是不是要……”
门推开刹那谢西塔思绪混沌,下意识朝前看。
瞿清雨一顿。
视线交汇瞬间,谢西塔茫然道:“我的易感期提前了。”
“你左手边第三个柜子里有Alpha专用抑制剂。”
瞿清雨一边挂衣服一边头脑清楚地说:“明天我来,有几台手术?”
谢西塔用力掐了下胳膊,尽量维持清醒:“两台,一台小的一台大的,主要是那个胰腺有问题的,一会儿我把病历本给你看,还有他拍的片……上……上校!”
听说和真见到带给心灵的震撼截然不同,值班室外面那灯管说修八百年没修,大半夜一直闪,楼道应急灯雪白。跟在Beta青年背后的Alpha低调出行,身边没有任何一位下级军官陪同。很少有人见到上校不着军装的模样,以至于谢西塔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Alpha高冷地点头。
谢西塔看看瞿清雨又看看他,呆呆:“您陪瞿、瞿医生一起来,一起来医院上班吗?”
为避免出现破绽,Alpha再次高冷点头。
“哦,哦,那太好了。”谢西塔傻笑,“那我放心了。”
隔了会儿他靠着墙壁摇摇晃晃站起来,打了个嗝儿:“瞿医生,你上次那个病灶怎么看出来的……还有你上哪儿买的猪皮做缝合,也介绍给我……嘿嘿……你真好看、真好看……上校……你们站一起真合适……嗝……合适。”
瞿清雨:“……”
正拆抑制剂的温别嘴角抽搐:“……”
“抱歉……西塔的信息素味道是气泡酒,葡萄味的。”
温别一把拉住他避免他靠近瞿清雨,无奈:“西塔酒量非常浅,每次都会被自己的信息素味道熏醉……我先带他回去,这里……谢了。”
瞿清雨点头,越过他走过去开窗。寒风猛烈灌入,空气中残留的信息素渐散。
他身边Alpha脸色转好。
“太晚了,明天再赶过来我怕早班来不及。”
上午那台小手术在十点,短的话一个半小时;下午那台说不定了,他要看情况决定做还是推迟,真做可能一点开始结束要傍晚,满打满算还能睡六个小时。
回去太耽误时间了。
通风,一时有点冷,等待暖气温度升起来的间隙瞿清雨换一次性床单。床单待在值班室久了,不可避免沾上形形色色人的味道。
换完床单瞿清雨脱了大衣铺在床面,他在这儿有张毯子盖,双腿放上床缩起来变成小小的一团,仰头看人时深蓝的眼睛动人,说出邀请的话:“陪我吗?”
他锁了门,其实不太困。
软毯毛绒绒,顺滑地流过腰间。
怀中人和身边是同一种熟悉的味道,那种味道侵入鼻尖的瞬息少年Alpha就想喟叹,湿润的呼吸和清晰的心跳,还有靠近的柔软身体,让他无时无刻不在躁动中的精神得到休憩。
哪怕非常短的时间,都够Alpha强大的身体机能运转和恢复。
他睡得非常快,腺体毫不设防地暴露在眼皮底下。对Alpha了解深又不太深的瞿清雨谨慎地思考,用力往上扯了扯毯子,把腺体所在的地方也盖住了。
阳光乍破窗棂。
Alpha从床上坐起来,眯眼看了会儿时间——中午十一点。他洗漱完待在值班室,这间值班室不大,和每一所医院的值班室没什么不同,陈设简陋,靠左手边的桌面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医生守则和书册,右手边是排班轮值表,上面有许多医生和护士的名字。
踮脚的那沓书吸引了Alpha的注意。
最上面是落了层灰的笔记本,Alpha把它抽出来,上面的字乱得很有特色。
Alpha于是渐渐想起一些事。
医生的字不好看有原因,没有人教他怎样用正确的姿势握笔。他看起来不在意,其实私下认真练了。但用同一种姿势写了二十几年字,想改也不是一朝一夕。
进步不快。
从横平竖直的演变来看,这本笔记应该年代久远。
Alpha翻开一页。
上面密密麻麻用黑色中性笔写满了观摩的每一场手术,四开的纸,最上面是手术日期和过程,然后是重点和总结,最下方三行空出来写心得体会。看得出那时候还有些活泼和啰嗦,没忍住说今晚医院食堂吃了奥尔良口味的鸡翅,再翻一页第二天,又说小芸的妈妈给她送了一大碗鸡汤,鸡汤炖粉条,自己被分了一碗,后面一笔一划写着“发了钱买一块蛋糕给小芸,表示感谢”。
第三天写下雨,伞丢了,记得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第四天写了五个字“忘了明天补”,第五天又是新的一天,写医院妇产科有个Beta弃婴,白天还见到产妇,晚上就不见了,看了监控没找到人。
“女孩,没有头发,长得有一点奇怪”——委婉地写。
这一天的日记部分很长,翻了页。一直围绕着那个Beta弃婴,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哭,自己去看就没有哭了,没有牙齿,笑起来牙床都是粉色。
第六天说要是能在医院附近租房子就好了,不用早起一个半小时,可以多睡。第七天又说今天出太阳洗了被子,晚上盖着暖和,睡得太好,差点迟到。第八天说不是很喜欢73床的Alpha,没有写明原因。
第九天说73床已好,出院。
第十天说一天吃了一顿饭,交了水电费以后还有剩,买了一袋糖。
第十一天说轮班到急诊室。
……
是些琐碎小事,基本都是生活中的好事,让人以为他没有烦恼。
那些记录手术的部分占据十分之九内容,记得详细,日记部分少得可怜,但足够拼凑出完整的、尽力的生活。笔记边角磨损卷边,手术过程复盘过多次。Alpha合上,心想他大概比他自己想象中爱这份职业,没有提到一句受苦受累。
医院没有想象中好待,消毒水是最干净的味道,更多时候是来不及处理的呕吐物产生的恶臭。下雨天急诊室全是泥泞,血块和人体组织从急救推车上掉下来。永远有人哭,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这头传到另一头。
那本笔记静静地躺在桌面。
秒针、分针和时针,Alpha目光流水般深静,他一个人时沉下来再沉下来,也没那么多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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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那台手术不复杂,一个小时十七分钟,不到中午十二点。瞿清雨换完衣服出来,一起的护士笑着说:“瞿医生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你去吧,我等等。”
瞿清雨把最近病床的输液管流速调慢,看了眼吊瓶进度:“这两天不要下床走动,不要洗澡让伤口沾水。吃清淡点,伤口恢复得更快。”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冬天少有出太阳的日子。
下午那台手术两点开始,进手术室前瞿清雨戴手套,他中饭完抓紧时间讨论下个患者,只来得及给值班室的Alpha发了条消息。入无菌室前他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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