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盏白骨灯在黑暗中幽幽注视踏入这片领土的唯一一个Beta。
他走在岑寂的长廊上,脚步轻而慢。落在每一盏灯上的表情都深刻而清晰,他的影子被灯影渐渐拉长,消失在走廊尽头。
南部军事基地的清晨,又进了一波新兵。
教官先所有学员一步集合,总教官是个面生的Alpha,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站姿挺拔。一众教官听他训话,总结不足,然后例行负重长跑。半小时后新兵匆匆忙忙集合,气氛紧张严肃。
每届的教官不尽相同,训练人的口吻却差不多。阿尔维不在这里,千千万万个阿尔维站在这里,对这帮站得歪歪扭扭像条虫的新兵们高声大喊:“一分钟,把你们帽子上的徽章转正了!领子给我翻出来!双脚并拢,什么叫双脚并拢知道吗,立正——向后——转!”
“他妈的,我最烦训练新兵了,趴在指挥官办公室外面写检讨都比训练新兵强!”
“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五个,对,第五个,说的就是你,把你的头昂起来看我,背停直,站好了,好的,甜心宝贝,把你的肚子缩进去,再露出来我让军医给你切了!”
“……”
太阳渐渐出来,微弱日光穿透云层。不少新兵站得双脚酸软下肢充血,想方设法地调整姿势,企图令自己舒服一点。很快,他们的目光被吸引。
总教官是名少校,正是桀骜不驯的时候,刚来就给了他们下马威。行事跟历来他们打听的训练流程不说一模一样简直毫无关系,刚来雪山就爬了三千米,训练强度能累倒几头牛。还是上面开口说别把他们整死才松了口气,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表情有显而易见的停顿。
顿时,新兵们好奇的视线齐刷刷投过去了。
他们同一时间看到了草坪上的Beta青年,所有人都穿标准训练服,他并不一样,长袖黑裤颜色冷冽,乍乍然出现在一片灰白的冬季,仿佛镶嵌在草地上的一朵人造绢花,黑与白对比浓烈。
树底下躺了三个累晕的新兵,有两个面色发白,还一个扭伤了腿。他看了一眼,分别扒开两个新兵的眼皮,又蹲下来查看剩下那个扭伤的腿,查看完站起来说了句什么,大概率是没伤到骨头之类的话。几个执勤的Alpha下士来把人抬走,距离最近的新兵听见他们喊了声“上尉”。
Beta能有这么高的军衔极少见。
对方笑了笑,点头,说:“我找温静思。”
照理来说他不该对现任指挥官直呼其名,但在场没有任何人有异议。他表情很淡,羊绒毛衣的领子很高,遮住白玉般颜色的脖颈。
两名Alpha军官耳语,不多时场上走了一半军官,剩下那一半整顿方阵。看着看着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长了,白昼把汗湿的军帽摘下来,巡视一圈:“报完数原地休息。”
“长官。”
班长戳了戳他,没忍住问:“真有军衔是上尉的Beta吗?”
白昼拨弄着军裤上一粒扣子,久久凝望对方消失的方向:“有。”
班长忍不住打听更多:“他为什么从正中心的回廊出来,我记得那里是南部军事基地最核心的……”
“指挥官室。”
白昼收回视线,平平道:“他是一名军医,也是现任最高军衔长官的伴侣。”
班长睁大了眼,差点咬到舌头:“他他他是上校——”
白昼沉默,说:“是。”
班长倒抽一口凉气。
上校因伤退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事实很清楚,所有人心知肚明,精神高压加之战场血腥,没有一任指挥官能自然走到生命的尽头。与此对应的他们的伴侣,没有人敢直视他们流泪的眼睛,仿佛不直视就能躲避愧疚和不安。
其实不能。
没人探听上校私事,但军部内网上有他的婚姻状态,那一栏赫然是“已婚”。
班长结巴了片刻,还想说什么,白昼瞥了他一眼,拧转手腕:“打一场?让我看看你的下肢力量。”
开玩笑,打一场还能不能站起来都难说。
班长一骨碌爬起来,立正敬礼:“教官,我知道错了,我立刻做五十个俯卧撑!”
-
温静思为战略资源调配和部署的问题焦头烂额,会议室烟气熏天。加莎遮住口鼻,靠在阿尔维身上,十分同情:“中校,你昨晚不会没睡吧?”
旁边沙发上堆满了文件,堆得冒尖。温静思没理他,加莎无趣地盯着文件顶,一开始还正常,后来雪白的文件朝一边倾斜。
加莎怀疑是自己出现幻觉,盯着又看了两眼。
——不是幻觉,那堆文件倾斜再倾斜,露出一只诡异的白色眼球。
一秒,两秒,会议室爆发一声尖叫。
“他妈的秦荔你有病吧,躲在这里吓我干什么!”
秦荔翻身坐起来,推开身上的杂物,无言:“……我一直在这里。”
他昨晚和温静思商量市中心兵力部署,加之巡查方式,半夜三点才闭眼眯了会儿,满眼血丝,形容颓废。
温静思不比他好多少,一手撑着头,后脑隐隐作痛。他现在神经脆弱得有人叫一声脑子里都像有刀片在刮蹭,胃里一阵重压痉挛:“什么事?”
“中校,瞿清雨找你。”
阿尔维一手控制住上蹿下跳的加莎,一边抱臂远望的佘歇终于舍得回过头,问:“什么事?”
他先温静思一步问出口,温静思没说什么,加莎一直动想要去踢地上的温静思,阿尔维不耐烦地一把把他扯回来,两人拉拉扯扯半天,差点亲上嘴。
“……”
“不知道。”
加莎重重抹了下唇,终于安分了:“人来了,你自己问。”
夏狸身姿轻盈地从黑暗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上校的伴侣,那个Beta军医?”
没人回答他了。
门被推开。
这么一间三十多平的会议室,挤满至少十名Alpha军官,沙发文件上坐了一个,军靴在白纸上踩出折痕;窗边玻璃那儿站着两个,逆光原因看不清正脸;温静思用来写字的桌子也坐了一个,双手撑在背后,两腿舒适地落在地面;门口的Alpha军官玩命中游戏,泡沫墙面板扎满五颜六色飞镖,看起来命中率太高,三个靶心被压得凹陷,露出可怜墙皮。
他手里还拿着最后一支红色飞镖,握在手里把玩片刻,在门开瞬间向外投掷。利刃飞镖薄如离弦之箭,射向来人。
“少尉。”
Beta青年一手掐住飞镖尾部,幽幽:“射偏了。”
夏狸耸了耸肩,摊开手,瞳仁不易察觉一缩。
“嗖!”
那支飞镖原路返回,堪堪擦过他右手掌,钉在他身后某个靶心。字面意义上的入木三分。
“……”
夏狸缓缓转过身。
Alpha军官们接连抬起眼。
门口那个夹角开得不大不小,六十度,让Beta青年整张脸暴露在视线中。
他身量瘦削,五官是偏向Omega的清丽,眉与眼交接的地方过渡自然,初看明艳,再看线条趋向柔美,在Alpha族群中格格不入。
“各位长官,我代上校问候你们。”
瞿清雨站直了身体,说:“想以私人名义请各位帮个忙。”
温静思最先开口:“什么忙?”
“赫琮山的体检报告和信息素检测报告,三个月内他的信息素没有异常波动,最近那份报告在市中心联合医院腺体报告室,结果不会改变,指标只会是正常。”
温静思沉沉:“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瞿清雨看向秦荔:“你们缺人吗?”
他明知顾问。
秦荔眯了眯眼睛:“你能说服他重任指挥官之位?”
“不能。”
瞿清雨失笑:“你太高估我了。”
温静思重重叹了口气,他这口气叹出三分心累三分失望四分心如死灰,引得秦荔侧目,从地上抓了份文件甩过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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