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Alpha微笑着闭上眼。
“一会儿见,医生。”
第66章
瞿清雨又想蹲下来,想象自己睡着了,变成一只蘑菇,有个伞盖遮在顶上,让他好好睡一觉。然而疾步冲下来的骨科主任一把拉住他,马一明这人分不清时机,不由分说:“有台手术我俩讨论一下,我看他那个腿说不定能不切,最好不切切了那八岁的小孩怎么办,才八岁不能让别人都两只腿上学他一只腿,我们还是好好讨论怎么保住……”
“……”
肺活量太好,要了命了。
瞿医生挂着张冷漠脸说:“片子给我看。”
马一明拎着他衣领往里走,激动之下大喊:“快快快,都让开!家属在哪儿,马上过来,随时准备签字——”
-
密密麻麻测温线涌上红色警告色。
温静思这指挥官之位坐得神经衰弱,他亲自去了趟执政官府,正门那口漆黑棺材毫无防备地停在那儿,他对着那棺材自言自语:“你死了也有这么八年,我今天来没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东边那块地真要被虫族打上门了,繁殖速度跟蝗虫一样,你儿子中途撂摊子不干了,八年前他就很不情愿……”
“你要是在天有灵至少告诉我他在哪儿。”
高压之下中校和尚念经,颠来倒去念念有词:“萧庸,太累了,太累了,干不下去了,干不下去了。你在天有灵告诉我他在哪儿,他刚跟我说他二十五岁,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他要是二十五岁你这会儿刚死,我怎么记得你死了八年还是九年,你出来说句话,萧庸,这活儿我干不了,不干了。”
周围没人听见他说什么,都以为他念招魂曲,表情严肃,充满期盼。
张载眼皮跳动。
他到底还是客气,萧提不肯出面,把乌泱泱一堆Alpha军官扔给他,这一堆军官站在门口,硬生生把黄纸飘飞的灵堂变成上香求愿的佛庙。
“中校?”
温静思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一脸信奉唯物主义的深刻表情:“什么事?”
张载说:“怎么了?”
“我在医院附近看到了上校,刚好要去医院一趟,带着一起去了。”
温静思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他对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事实上目前的上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都不奇怪,张载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温静思盯着他说“他告诉我萧庸死了”时张秘书长仅仅面颊抽动了片刻,心绪平和地说:“大约是华主任身故,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
温静思一只手臂仍吊着夹板,提到华西崇的死讯他也缄默,再度将目光移向身边的棺木。
棺木后是十九座牌位。
Alpha死后失去信息素安抚的Omega会郁郁寡欢,很难活着度过剩下的日子,所以其实这里躺着三十条人命。少的那八条是因为有几名年纪小,没有自己的Omega,或者他们其中有人预见到自己终将来临的死期,索性不再有Omega。
温静思脱帽,敬礼,他身后众多Alpha士兵脱帽,整齐划一敬礼。在一片如有实质的胶质沉默中,中校短促开口道:“他死那年,也不过四十三。”
这是一座空棺,萧庸的遗体不在这儿,或许他有部分骨灰被带回,但绝大部分在南部军事基地的指挥官办公处长廊挖空的墙壁上。白骨用最顶尖的工艺保存,雕刻连接成灯,华丽灯座中央盛着不灭尸油。
历代指挥官都如此。
古巫师说将他们的尸骨保存在生前居住的地方,在战争中不得安寝的英魂才会真正回到故土,得到永恒宁静。
真假不重要,至少得为他们做些什么。
尸油是他们死去的Omega。
那么多盏死人白骨灯,最后那盏没有灯油。他成功了,只有他的Omega活着。温静思突然想起他,在恒久的记忆长河中,时间将一切淡去,那人紧闭的双眼、苍白冷冽的遗容却仍旧鲜明。
“我有一个儿子。”
对方盘腿坐在篝火旁,唇角清晰地一挑:“我喜欢的Omega生的。”
他双手枕在脑后朝后躺:“抓周礼摸了我的枪。”
他还不是指挥官,是个年轻气盛的Alpha士兵,桀骜不驯,满身锋芒,宛如一把出鞘宝刀,光华绝世。
“我真喜欢他啊,喜欢得要命。”
记忆深处的人转了转枪,说:“我没办法不跟他在一起,又不想他为我殉葬。”
很难保有全尸,摸回来十根骨头,其中唯一完整的是大腿骨,别的都断了,七零八碎。遗容也是美好的幻想,幻想他仅仅是睡着,闭上眼睛,一如生前。
……
温静思默然无言地拿着自己的军帽,再次敬礼。他身边站了一个人,绸缎雍容地垂下。他突然对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说:“接任指挥官之位前赫琮山问过我一个问题。”
萧提吹了吹香灰,兴致缺缺:“什么问题。”
“萧庸希望他怎么做。”
执政官一顿。
“萧庸死了,躺在棺材里,没剩几两骨头。这问题没有人回答他,他看着我很久,我也给不了他答案。”
温静思说:“你和萧庸永远做出相同的选择。我想你能给他答案,只是你不愿意。”
萧提冷淡着眉眼:“我希望他活着,不然这口棺材里面装的人不是我,是他。”
他转过头,不想多说一句话,还是咬着恨恨的音:“我给了你答案,答案不是你想要的,你何苦一遍遍问,问出另一个答案。”
说完他要离开,又一僵,温静思在他身后,伸手拂去了手臂上的香灰,说:“你想要他的记忆一直停在那一年?”
-
从会诊室拖出来接近傍晚十点,云层深而厚重,将有一场大雨。瞿清雨百无聊赖在值班室站了会儿,面带不愉地检索自己的笔记本。他不放心地来回看,试图抠字眼找到不能见人的东西。
还好没有。
就说肯定没有什么。
瞿清雨被突然进来看值班表的护士吓了一跳,方诺文进来喝茶,盯着他看了半天:“你大惊小怪什么?”
方诺文是绝不承认自己进来闹出的动静太大,他俩刚做了同一台手术,方医生单方面认为他们的友谊得到突飞猛进的变化,靠近道:“你还写日记?”
“不是日记,是笔记。”瞿清雨纠正。
方诺文“噢”了声,他单纯以朋友的视角审视对方,上上下下好几眼,不自然地打听:“你为什么要请那么久的假?”
他清了清嗓子:“我随便一问,你可以不回答。”
瞿清雨:“……哈。”
他整个人趴在桌面,姿势不舒服换了半天,心不在焉地看一眼毫无动静的通讯器:“噢,不想说。”
方诺文:“不说算了。”
他有个荒谬的想法,瞿清雨不说话,荒谬的想法越发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方医生自以为隐蔽地压低嗓音,讲出最不可能的答案:“你要备孕?”
端着杯水路过的唐陪圆大惊失色:“什么?!你要——”
“……”
瞿清雨额头青筋直跳,面无表情:“我有时候很想把你们的脑子解剖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方诺文抹了把汗,正色:“不是就不是,不要人身攻击。”
在这样短暂的安宁中,瞿清雨趴着睡了一会儿,有一秒他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刺耳的通讯响起时他三魂六魄霎时落地。
张载一边朝回赶一边交代事情来龙去脉,语句简短:“八九年前,前指挥官萧庸战死,上校消失过一段时间,最后一次出现在南部军事基地的机甲停泊坪上,操练了最后一批空降兵。之后的三天,或者七天,我们没人见过他。执政官在他身上装了定位,他在往医院的方向去,我刚对他解释了他的戒指,猜他是去找你,千万别让他——”离开。
瞿清雨安静两秒:“他在我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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