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绝没进屋,他攥紧门把手,在脑海里挨个分析着俞汀可能去的地方。
他们的家,秘密基地都没有,俞汀还会去哪儿?
“学校两天没去了。”张敏华的话闪过,“家里翻遍了不见人,花圃我们也去过,大门锁着,他也没在。”
花圃……
陆绝反手拉上门,又赶去了花圃。
入夜一阵凉风吹来,闷热的天气转瞬凉了。
远处乌云密布,已经在下雨了。
陆绝直接从上锁的铁门翻进花圃。
花田里的无尽夏没有阳台的无尽夏那么好运,两日暴晒没有按时喝水,花瓣都蜷缩着恹恹的。
陆绝一块花田一块花田找着,到了玻璃花房,他往里看,蓝幽幽、绿油油一大片绣球花海,他正要换地方,忽而瞥到花房玻璃门有一条缝。
门开着。
心脏轰然一跳,陆绝快步上前推开了玻璃门。
他冲进无尽花海,花房比外面黑,根本辨不清方向,他一路往里走,不知撞到了多少花盆,他闻到了,俞汀的气味,俞汀就躲在这里!
轰隆!
雷声同时在头顶爆开,闪电闪亮天地,也照亮了玻璃花房。
就在这一瞬间,陆绝看到了前方一闪而过的黑发顺毛头顶。
陆绝噤声了。
他拨开层层叠叠的花与叶片,小心翼翼地走近。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俞汀。
少年安静坐在地上,怀抱着骨灰盒,一齐深埋进他膝盖里。
一米八的个头,此时小小一团。
陆绝每块皮肤都生疼,他无数次被按着电疗,扎针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疼过。
他无声上前,蹲在俞汀面前,嗓音沙哑得厉害,“乐乐,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密急的雨点从天而落砸着玻璃花房,四面八方都像是有重物在砸玻璃一样。
俞汀缓缓抬头,太久陷在黑暗里,他没用太长的时间就看清了昏暗里的那张脸。
干涸的眼睛忽然就模糊了。
一滴泪从俞汀左眼,嘀嗒砸到了骨灰盒上。
第48章
几乎是同时,陆绝倾身用力抱住了俞汀,俞汀的脸紧紧贴在了陆绝的胸口。
暴雨声轰隆不绝,陆绝的声音跟着跳动的心脏,却清晰传进了他耳朵。
“哭吧,雨很大,我听不见。”
压抑着的眼泪汹涌着冲了出来,俞汀再次紧紧抱住骨灰盒,他无声大哭了。
这几天他只是一具忙碌的躯壳,他不让自己有任何时间去思考。
但人总会停下来。
夜晚来临,他第一次发现家里原来是那么空旷,他喊出的每一声“妈”,永远不再会有回应了。
他告诉过陆绝,父亲海难去世的时候,他还不懂死亡离别的意义,后来是父亲从海上带回来的那只蓝色小鱼也死了,他就明白死亡的意义。
其实他不懂。
前夜探不到赵如菲的呼吸了,他才真正懂了。
死亡是不再会有温度的皮肤,是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
死亡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俞汀疼得厉害,却不知道哪里在疼。
等他回神,他已经离开家,抱着骨灰盒躲进了无尽夏的海里。
陆绝的前胸全湿透了,他双手更加用力抱紧俞汀,试图温暖怀中毫无生气的少年。
眼泪夺眶而出,他想压住,却无法控制,成片的泪水掉进俞汀的头发、脖子,滑进他的衣领。
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在小小的花房里,用力地拥抱,无声地哭泣。
花房外,李成蹊全身都被浇湿透了,他眼睛被暴雨砸着,几乎快睁不开了,也没有丝毫光亮,他还是清楚看见了俞汀被陆绝抱得很紧。
俞汀没拒绝。
密急的雨砸头上也疼得厉害,李成蹊却感受不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花房里还没分开的身影,转身走了。
他翻过花圃的栅栏,随便走了一个方向。
上次找俞汀告白后,他没有再出国,找了个酒店住着,那些国外旅游照,全是以前拍的。
他有很强烈的预感,他会失去俞汀。
他怕,他很害怕。
这一天却还是来了。
热泪混着雨水钻进李成蹊嘴里,苦涩到发咸。
他猛然停住,回头看向远处,暴雨倾盆,漆黑着完全看不清楚,他发疯了一样冲着花圃方向大喊——
“俞汀,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放弃,我爱你!我爱你!”
……
哭到眼泪都快流干了一样,俞汀突然抬了头,他眼睫上还挂满了泪水,抬手按下陆绝的头,另一只手就去扒陆绝的衣领。
他动作又急又凶,陆绝开始不知道俞汀要做什么,乖顺任他动作,直到那冰透的指尖在后背摸索,陆绝心脏便如同灌入膨胀剂般,涨得他胸口又满又堵。
他下巴轻轻去触碰着俞汀额头,低低、沙沙地说:“放心,我没被打。”
俞汀没头苍蝇的摸索才停了。
他手还停在陆绝后背,他现在很迟钝,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做什么。
眼泪还在不受控地从眼角溢出,忽然陆绝稍微松开了他一些,托起他脸,一只手很轻地擦着他眼角。
“乐乐,我不会走。”
俞汀下巴微微仰着,模糊的视野里,陆绝双眼红肿,望着他保证。
“今天开始,我保证会好好吃饭,好好运动,每年定期做两次体检,我会活得比你长,不会再留你独自一人。”
俞汀怔怔望着陆绝,似乎一秒,又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陆绝,我想回家。”
*
到家是半夜了,雨还在下着,俞汀擦了几遍骨灰盒,放到赵如菲房间的桌上,才出来问陆绝。
“吃过饭了吗?”
灯光下俞汀消瘦的样子一览无遗,几个月不见,俞汀整个瘦了两圈,他现在的脸小得惊人,下巴尖尖的,两只眼睛却又大又红肿,自眼眶里突兀地凸了出来。
陆绝攥紧手,强制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你给我煮碗面?”
俞汀去厨房了。
陆绝马上跟过去,他没进去,看着俞汀机械地拿锅烧水,下面条,还煮了两只荷包蛋。
知道陆绝守着他,俞汀也没回头,他望着蓝幽幽的火苗问:“要吃葱吗?”
“要。”
俞汀去菜地拔了一把小葱,他没打伞,衣服湿了一小片,他毫不在意,认认真真冲洗着葱,又仔仔细细切好,只撒在了一只碗里。
端到饭桌,没葱那碗搁到了陆绝面前,俞汀垂着眼坐下,安静搅着面条。
其实陆绝不爱吃葱,有葱的食物,陆绝从不碰,唯一次碰的,是他上次煮的鸡蛋面。
拌好面,他提醒陆绝,“面要坨了。”
“我马上吃。”陆绝目光没有离开俞汀,他转着筷子随意搅了两下,夹了一柱塞进嘴里。
他吃不出味道,吃着面瞄着俞汀。
忽然俞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妈走了?”
陆绝吞下面条,“看到你发的邮件停在两天前,我联系了张敏华,她告诉我的。”
俞汀眼睫毛费劲地眨了两下,才抬眼看对面,“你逃出来,你爸生气怎么办?”
陆绝说:“现在还没来抓我,说明没事了。”他深深望着俞汀,“别操心我了,菲姨……后事你决定好了吗?”
俞汀又低头吃面,“我现在想。”
只是过了很久,他碗里的面都没见少,陆绝深吸口气,索性放下筷子,过去拉起俞汀,“去洗澡,洗完睡觉。任何事都明天再想。”
俞汀没反抗,跟着陆绝到了卫生间。
陆绝望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直接打开了花洒,转身出去了,“我去拿换洗衣服。”
扬手带上了门。
怕出意外,陆绝还是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洗澡声,他才跑去俞汀房间。
俞汀房间就一只小衣柜,他也只有几套衣服,几乎全带到了陆绝的住处,陆绝只翻到了一条内裤,一件白T恤,没找到能换的外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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