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起初雨势不大,面包车到了才逐渐变成大雨。
拥挤的小车厢因为下雨显更拥挤了,还有一股刺鼻的烟味。
靠车门的地方空着一个座,俞汀还没坐下,察觉到一道求助的目光,他眼皮微抬,往车的尾部看去。
车尾是挨着的三个座位,右侧靠窗位坐着一个跟俞汀年龄相仿的女生,女生紧紧抱着书包,应该是个学生,她旁边是一名四十出头的男人。
男人左边是一年轻男生,男生跟男人的间隔很宽裕,男人半边身体却都坐到了女生的位置,手臂几乎是压着女生的手。
盛夏高温,女生穿的短袖,被男人油腻滚烫的皮肤紧贴着,她委屈得眼框发红,但又不敢提出要下车,她第一个上车,没想到后面乘客全是男人,唯一年轻的男生上车还戴了耳机,她只得小心侧身尽量缩着身体避开男人的贴近,祈祷着快点到连市。
这时俞汀上车了,她差点激动得要喊出来了,眼睛红红地望着俞汀。
他能看出她的窘境吗?
他会愿意帮忙吗?
女生心焦想着,突然就听见了干净得像蒸馏水一样的声音,“方便换位置吗?我喜欢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男生望着她,眼睛同泉水般澄澈干净。
女生激动得差点飙泪了,她抱着书包起身就往外走,挤过男人死死不动的双腿,用了最大的力气点头,“方便方便!”
俞汀无视男人骂骂咧咧的目光,坐到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他身形比女孩高大,男人默默撤回了半边屁股,离得近,那股刺鼻烟味更加浓,还混合着长久没洗澡洗头的酸味,来源都是旁边的男人。
雨拍打着窗户,越下越大了,有人问司机,“今天是不是会晚点?”
司机说:“晚不了多少,最多半小时。”
又有人焦急了,“赶时间啊!师傅你还是开快点!”
……
俞汀掏出手机,车内没开灯,屏幕一亮,手机光照亮了他附近一小圈,旁边假寐的男人瞥了一眼,眼珠子转了一下。
苹果手机!
二手也能卖好几千块,要运气好是高配置,万把块了!!
男人动了心思,斜眼盯着俞汀找着机会。
俞汀又拨了陆绝的号码,依然关机,焦灼的情绪比砸在车顶的暴雨声还强烈,俞汀将手机塞进挎包,侧头望着窗外。
路灯穿透大雨,偶尔可以看见一团淡橘色的光晕。
听着雨声,俞汀在脑海思索着接下来的事——
他到酒店,陆绝应该早不在了,不过应该能打听到一些能用上的信息……
就在这时,一只夹子迅速从俞汀包里夹走了手机,又悄无声息拉上了书包链。
手机同时滑进男人衣袖,他淡定着插手进了口袋。
他平时就靠小偷小摸混日子,偷一部这么近距离的手机,得手轻而易举。
不过他很会看人,新上车这小子非常精明,他得早点下车,这单才算彻底稳了。
男人瞥着窗外,眯眼看到一闪而过的路标,上跨海大桥了。
他视力比大部分人好很多。
跨海大桥七八百米长,雨天还容易堵车,万一真堵了,那小子随时会发现手机被偷。
眼咕噜转了几下,男人马上探身喊司机,“路边停一脚!我有急事不去了。”
这时车上了跨海大桥,司机啧了声,“早点不说,上桥不能停,等了桥吧!先说好,不退钱。”
男人赔笑脸,“哪会要你退钱,规矩我懂!哥你帮个忙,过了桥我不好找回头车,我事太急了,靠边开慢点我就下去了,保证不耽误你。”
司机松动了,“你到门边等着。”
“好嘞!”男人喜滋滋抬起屁股,猫着腰就往前挤。
忽然俞汀说了声,“等等,我手机——”
男人反应迅速,翻手先将手机塞进旁边男生的兜里。
他回头,“你什么意思……”
他的话被一声响亮刺耳的巨响盖过了。
紧接着几声压过雨声的碰撞声,男人根本没瞧见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随着乍然翻转的车往后重重甩到后窗玻璃上。
“轰!”
爆炸声在一片瞬间窜高的火焰里震醒了每一个陵江人。
跨海大桥上,七八辆车接连相撞,在一片火海里冲断了桥栏,火红着冲进大海。
面包车冲向桥栏,起火一瞬,俞汀在血红的视野里准确推开了车窗。
他眼皮,脸颊,手臂全被溅起的碎玻璃刮破了,在视野倾斜的第一秒,他从扑来的火焰里跳了出去。
咚咚咚……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远又近,俞汀单手死着还剩半截的桥栏,悬挂在大桥边缘,断开的石块尖锐锋利,他整只手都黏糊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他的血。
俞汀的神志却在痛疼里越来越清晰。
不想死!
他不要死!
手腕的手串摩擦着不再光滑的石块,俞汀凭着本能拼命朝上爬。
他得活着!
他还没告诉陆绝,他那天说的全是假话,他喜欢陆绝,喜欢得不得了,他喜欢和陆绝接吻,喜欢被陆绝拥抱!
也还没有设计出乘风破浪的大船……
俞汀视野被血水糊得模糊,他看不清,只不断地往上蹭,往上爬。
世界似乎停止了。
爆炸声、火焰声、雨声都停止了,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
当俞汀的身体触碰到了有实感的地面,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以及呼喊声。
他在喊着谁?
俞汀意识像被无形的手抓住,来回搅动着成了万花筒,他费劲抬起眼,红色的,湿润的视线里,是一双越来越近的鞋。
他没力气了,抬起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想要求救,有一个名字冲到嘴边,他几乎要喊出来了。
却又忘记了,他指尖很轻地虚空抓了一下,视野里的鞋模糊了,沾满雨水鲜血的眼睫毛急速落下,微抬着的手也终于无力砸进满地的血水里。
哗啦啦。
这一次,俞汀终于听清楚了。
是——
木头珠子散落的声音。
很快又听不见了,俞汀彻底闭上眼,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
同一时间,灯火通明的会客厅,陆山京还没动手,但他失控了。
永远系得分毫不差的领带被粗暴地扯断了,陆山京笑得很瘆人,低声问陆绝,“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与他相比,陆绝非常的淡定,他随意站着,“知道。”
“你他妈知道个屁!”陆山京爆发了,不断地骂出他曾经看不上的、粗鄙肮脏的言辞,他就像是发了疯,脸红脖子粗地怒吼,“犟种!我早该打死你!”
陆绝眼皮都没抬一下,“因为你俞汀才会离开我。”
他不信俞汀的话,一个字不信。
“俞汀俞汀俞汀!”陆山京揪住陆绝的头按下去砸到茶几上,“你他妈才18岁!你懂什么是爱!你以为永远爱一个人很伟大?我告诉你,全是狗屎!只有你自己最重要!”
陆绝额头破了,热血顺着鼻梁滑了一点到他嘴唇,他没还手,无所谓地说:“打快点,我要去见俞汀。”
陆山京却没再动手了,他气得胸腔痉挛,松开了陆绝,紧紧胸口粗声喘着气,这时他手机来了电话。
陆山京缓和了几秒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他划了接听。
秘书声音在安静的会客厅隐隐约约。
“陆先生,陵江跨海大桥出了特大事故。”
陆绝猛地起身,上前夺过手机,“俞汀怎么了!”
陆山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突然,竟没发火,秘书更是被陆绝吼噤声了。
陆绝成了刚才失控的陆山京,“谢围!”
谢围是电话另一头的秘书,陆山京最得力的助手。
谢围不为所动,依旧没有下一句,直到陆山京发话,“继续。”
谢围继续报告,“一辆保X捷失控,连撞七台车自燃,有两辆车当场爆炸,六辆车落海,目前送往医院抢救的伤者有两人,均为女性,桥上找到的烧焦尸体共三具,海上打捞工作还在持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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