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确实都经过了处理,但碌州缺盐,这些作为战功的人头也不能清洗,砍下来时候是啥样就啥样,否则被认为是杀良冒功怎么办?因此只拿石灰埋了埋,做了极其简单的脱水处理罢了。也就特殊人物,被放在了防护的木盒子里,又额外加了石灰和木炭保存。
冬天碌州寒冷,可京城本就比碌州温暖。这一车脑袋出碌州的时候尚未化冻,历经两个月的时间越州跨府,到京城时,已经春暖花开。一些脑袋还是烂了,蛆虫蠕动,甚至爬出了成熟的苍蝇。
皇帝第一眼便看见一颗脑袋的眼皮动了动,一团蛆虫从眼窝里蠕动着滚了出来。
“呕!”皇帝吐了。
李熊跪在了地上:“哇哇哇!臣有罪!臣只想着给陛下个惊喜,未曾想到惊吓了陛下,臣有罪!”
虽然没想到整车人头都进了殿前广场,但敖昱安排的话术还是没问题的。其他士卒在他的哭嚎声中,赶紧把帆布盖了回去。
唐扬推荐李熊时,表示他除了是个憨子,还有三大优点:力大无穷、嗓门奇大,以及听话。
他的脑子有点问题,记事是能记住的,可就是不会转弯。属于学会了三加五是八,问他五加八是几,他表示“不知道,没学过”的人。
敖昱将如何行事给他一条条罗列了下来,李熊全记住了。
殿前武士已经要上前抓他了,一步之遥,让擦了嘴的皇帝抬手叫了停。
这事是皇帝要自己要在殿前广场这么干的,满朝皆知,外头市井百姓也都在聊。如今他出了丑,把人家抓起来,算什么道理?
(敖昱:从小月亮的与原主的经历便可知,当今这位,果然又是一位既要又要之人。这种皇帝,史上颇多啊。)
马车被赶下去了,太监上来快速将广场打扫了一番,君臣都从广场移步去了金殿。李熊也跟着去了,高大雄壮的汉子尽量勾着腰,反而更显得他虎背熊腰的。
不少大臣都蔫头耷脑的,吓晕的被同僚救醒现在脑袋还昏沉着,吓吐的身上是酸臭味,更惨的是被吓尿了的,可现在总不能说“陛下,臣裤子尿湿了,还请让臣回去换一下衣裳。”只能忍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安慰自己“官服颜色深,没人看见。”
李熊一进大殿就跪下了,摆出了一张憨厚的笑脸。还是皇帝让太监下去,把他带到玉阶前。
“那车上的……”
“启禀陛下!都是我们王爷带人杀的盗匪!还有越界的胡人!”李熊又扯开了大嗓门,在室内的宫殿里,传来一阵嗡嗡的回声,皇帝也震得脑瓜子疼,嚷嚷完的李熊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这是那些盗匪的名单!都查有其人的!”
皇帝第一反应还是碌王杀良冒功,想着:这小子胆子是真大,是有点疯癫了。
可他看向李熊,他特意让李熊跪得这么近,就是为了看他的脸。这是个憨直的鲁汉子,他说“我们王爷”,说的时候忍不住挺了挺胸,两颗小圆眼睛瞪得老大,那崇拜和得意不是假的。
“兵部,查验人头。”沉吟片刻,皇帝只下了这么一个命令。
“等、等等!陛下!这查验完了,不是得论功行赏吗?我们王爷说了,他个人不要什么功劳,就是王夫到了碌州不适应!我们王爷问,岳父家里,王夫过去用的床啊,被子啊,能不能都让我们给带回去啊?”
这句是背错了的,该是“悦家”,但悦家可不正是王爷岳家吗?李熊就记得王夫是王夫,没记得王夫叫啥名。
“我们王爷说了,皇上说过,以后他有了内眷,绫罗丝绸也不差他那一份,他也不要太花哨的。就雪蝏纱和紫色的蜀锦,蓝的要有多的,王爷也要!”
皇帝:“……”
众臣先是对着悦朗看,后来提到皇帝一群人都低下了头:“……”
雪蝏纱,薄可透光,且含金丝,若蜻蜓之翼,因而得名。蜀锦,那更是历来的贡品。
李熊说到这里突然哭了起来:“皇上!幸好您宠着我们王爷啊!也幸好您把王爷送来我们碌州啊!您记着我们碌州,您给我们送来了一个这么好的王爷啊!呜呜呜!您不知道我们碌州多穷多苦,王爷多慈善多勇猛!他对我们特别好啊!他杀了好多的盗匪啊!就现在这个时候,王爷大概还在杀匪呢!王爷说,他为国守边是应该的,可就是苦了王夫!呜呜呜,王夫也是好人啊!就是一直都在病中,我们全州的大夫都被请过去了!和尚道士都在门口念经,跳大神的萨满满街都是!全在给王夫祈福啊!”
这从李熊嘴巴里说出来的场景太美,众臣都神情微妙。心思灵动的,已经忍不住幻想出一场牛鬼蛇神的大战了。
“行了,行了。”
总算是将李熊劝住了,这朝会也就散了。该洗衣服的洗衣服,该换裤子的换裤子。
可当天李熊就带人去了悦家,悦朗当时真气得在家喝定神药呢。
他作为国子监祭酒(从三品)品级够了,但除非特殊情况,是不需要上朝的。今天却是皇帝让他去的,传话的太监说“陛下已知道大人的一片慈父之心,心忧小公子,特意请大人去问问小公子的境况。”
都逐出家门了,他就是为了让悦家跟这个孽障离得远远的!
可既然“皇帝已知道大人的一片慈父之心”,他就得去。若不去,就不是悦朗本人是不是慈父的问题了,而是辜负皇恩了。
你让皇帝当不了好人,皇帝自然对你就不会是好人了。
“逆子!逆子!”悦朗摁着脑袋叫唤。
“呵,与我侄儿何关?说到底,不就是一群老少爷们去看人家的热闹,结果自己成了热闹吗?尤其你!”这在一边冷哼的,是悦朗的弟弟悦贲,“哥,今儿晌午的时候,茶馆里说的,就都是你的段子了。”
是皇帝让把车一路送进前广场的,是皇帝让文武大臣一块儿观赏的,这事儿乐子最大的是皇帝,可皇帝能让百姓意识到这一点吗?那当然只能把乐子朝另外一个人身上引导了,不能找吓尿裤的大臣,是要逼死人的,手段也太过低劣。
那就找悦朗呗,显然他实在是不慈的,貌玉公子离开的时候,还受着家法的伤呢。后来皇帝赐婚,他虽然是个男的,但家里多少也该给嫁妆吧?同没有,太不是东西了。
悦贲甚至一人分饰两角,当场开始了他的表演。
“貌玉公子是私奔的?”
“私奔怎么了?人家跟个王爷私奔的,又不是跟的乞丐、货郎私奔,还有皇帝的赐婚,你敢说皇帝赐婚不合礼法?别说男的,谁家的女儿私奔出来一个藩王正妃,你看有谁不乐意的?”
“悦家不就不乐意吗?”
“所以说,悦家不是个东西呀!”
悦朗脸上通红,指着悦贲大口喘气:“你——你——”
“哥,我不也是悦家的吗?你看我都没事儿,你圣人言比我学得多,心胸该比我宽。哎?你现在这模样儿就对了!”看着悦朗捂着胸口翻白眼了,悦贲一拍手,“你小子快给你爹请假去!他这下至少俩月不用去国子监,不需要转着圈儿地丢脸了!”
昏过去的悦朗脸上竟然露出红晕,看来他竟然真有几分装的,只为了避开同僚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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