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没想到只有她在,倏地站直了,溜去橱柜里摸了个杯子,倒出壶中的残茶,一饮而尽。
一大杯凉水“咕嘟嘟”下肚,白翎用手背一抹唇角,方才缓过气来。他坐在茶案另一角,双手捧着空茶杯,端正得像个小道童。
林暗略一感应,说:“除你以外,眼下造访的只有裴师弟。莫非,你们又拌了嘴?刚才好大一声尖叫,我还以为水烧开了。”
白翎假装听不懂,维持着乖巧的微笑,不住地瞄屋外。不出片刻,一道黑衣身影款款出现,裴响面色平静,步入厅内。
白翎立即低头,听见师弟对林暗行礼:“见过林真人。”
他顿了顿,而后有沉沉的目光覆下来,罩住白翎全身。
“师兄。”
白翎硬着头皮,飞快地望他一眼,然后立即转向林暗,问:“徐景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我去洗菜?”
“酱醋见底了,我传讯让漪儿去捎两瓶。备菜的活计,冯郎他们在做呢,今日庆祝你出关,哪还有让你下厨的道理?”林暗柔声说,“灶上备了些点心,我去瞧瞧火候。你们先坐。”
“我帮帮忙也可以的嘛!”
白翎忙冲她眨巴眼睛,半个身子离了凳。女修却拍拍他的肩,把他按回原位,示意他去给裴响也拿个杯子,倒新茶来喝。
白翎心下暗道失算——糟了,本以为驾鹤一脉的小辈们都在,加上林暗,方便他猫在众人堆里,不要和师弟大眼瞪小眼。
现在倒好,林暗定是误会了什么,专门给他们腾二人空间。
脑袋快爆炸了!
女修步履轻移,瞬息已不在原处。白翎犹向她的背影伸手,然而一片衣角都没捞到,只能“唰”地把手揣回来,假装没事。
他眼观鼻鼻观心,刚才面对林暗的纯良微笑撑不住了,慢慢散入眼角眉梢。从白翎的角度,只能看见斜对面的裴响下半张脸,还是在余光的边缘。
他想通过师弟的嘴角曲直判断他心情,也不能了,因为实在看不清。可白翎的视线但凡往上一点,肯定会立即败露他窥伺师弟又不敢正眼看的丢脸行为。
未战先怯,成何体统!
白翎心里懊恼,对自己骂骂咧咧。可是他瞄着瞄着,目光凝聚在师弟的领口,还未发觉。
裴响的道服历来是里三层、外三层,最里面的白绸中衣,只露出雪纱绲边,外面套的几件,统一黑色,但也有深浅明暗之分。
白翎心乱如麻,不自觉被师弟的衣服吸引了注意,发现他穿的真严实,领口一丝不苟地拢着,以前还会露出喉结,现在添了绷带,完全是密不透风了。
白翎不禁悲从中来,胡乱想道:“阿响衣服下面不会裹成木乃伊了吧?那是受了多少伤啊。明明才过了两个月,我一不在,他便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
他面上的笑意彻底淡去,化作三分黯然。
蓦地,视野中心、白纱布缠着的喉结轻轻滑动,将白翎一惊。
他下意识抬眸,正对上裴响定定的凝视。
裴响问:“师兄在想什么?之前的话,你没有说完。”
“你也知道我是师兄?”经过整顿,白翎总算找回了一点思路,没好气地说,“在荒郊野外逼我跟你胡闹,也就趁着我刚出关脑子不好使罢了。你最好把这事忘掉,再提起来,可没你好果子吃。”
裴响道:“比如?”
“啊?比如什么比如,我会把你吊在屋檐下跟门铃换班。”白翎虚张声势地横他一眼,见裴响不为所动,气道,“今晚回去就这样干!”
裴响却沉默片刻,说:“已经不疼了。”
白翎:“……什么?”
话音出口,他立即明白过来,裴响说的是脖颈处的伤。裴响总是对他细微的神色变化非常敏锐,在白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转变时,师弟便先一步捕捉到了。
刚才短暂的失落,亦没能逃过裴响的眼睛。
和初见时发现绷带的惊讶不同,和为了哄师弟高兴、故意去扯纱布的时候也不同,白翎默默盯着他喉间半晌后,不自觉的一低眉,刹那的一眨眼,是纸包不住的火。
白翎也明白自己露馅了,顿时嘴硬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进了道场,我身为师兄就要尽长辈的责任!有哪个当长辈的看见小辈伤成这样还还还不在意的?”
“师兄在意是吗。”裴响挑出了他爱听的几个字,浑然不顾白翎七窍生烟,手搭在颈间绷带的边上,问,“要不要确认?”
“有什么好确认的!你、你的伤口不都是一下就好的吗?你不爱惜自己,别人再为你操心又有什么用!”白翎没忍住叫道,但与裴响对视片刻,自暴自弃地倾身上前,嘟嘟囔囔,“你小子最好有点分寸没把脖子划烂……”
他正上火,一巴掌打开裴响的手,亲自扯他的绷带。裴响由着他胡来,索性放下双手,只是微微抬起下颔,任师兄在领口摸索。
被碰得有些痒,裴响双目稍眯,下意识往后一避,喉结又动了两下。
白翎训道:“不许乱动!”
裴响:“……”
裴响道:“哦。”
白翎摸了一圈,没找到纱布绑的结,生怕林暗这时候回来,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幸好门口没人。
可是他着急便没有耐心,顺手拍拍师弟的脸,问:“怎么绑的?怎么拆啊?”
裴响不紧不慢地握住他手腕,移到后颈处,让他的掌心完全贴合。如此一来,两人靠得太近了,若从背后看,白翎像是坐在师弟腿上抱他似的,吓得白翎头顶竖起好几根碎发。
他正要吸气蓄力、教训没安好心的兔崽子,突然感受到一点起伏。原来师弟没有系结,他把纱布末端掖在了另几圈下面。
白翎:“……”
白翎紧急改口道:“我等下给你系个蝴蝶结。”
裴响:“?”
白翎面上飞红,端出一副百年老中医专业问诊的态度来,飞快地解开绷带。终于,师弟的喉结重见天日,白翎也两眼一闭,又验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甚至,情况比他最坏的猜想还要坏。
裴响的颈间横着好几条伤疤,白翎只一眼便看出,每条疤痕都环绕了整圈。
再多的繁杂心思,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指尖发颤,勉强触碰了一下,像烫到了一样缩手,下一刻被牢牢握住。
裴响面容平静,不容抗拒地将他的手扣在掌中,迫使他重新抚上自己的颈项。即便白翎每个指头都在反抗,努力地张开五指往外翘,还是被师弟压着手背,用掌心覆住一条条伤痕。
两人角力,白翎刚受到心神剧震,一时挣不开他,原本跪在八仙凳上,忽然失去平衡,一条腿架在了师弟膝头,整个人往前扑。
“师兄没什么想问的么。”
裴响却好像没被影响,另一只手托住白翎的肘部,扶了他一下便放回去,点到即止。看他淡淡的神色,也仿佛真的在谈话而已。
简直人面兽心啊小师弟!!!
落网的白翎心中大怒,怀疑裴响左右脑互搏,一边彬彬有礼地扶他、以免白翎投怀送抱,一边又死抓着他不放,跟铁箍似的,好像吃准了白翎会被他脖子上的疤吓到,有力无处使。
白翎确实感受到了掌下肌肤的粗粝,挣脱的力道渐渐松了,满心颓然。
可是裴响说话时,喉结轻轻震动,尽数传递到白翎掌心。白翎血色尽褪的脸又滚烫起来,神思不属地道:“问什么?”
“砍下的头颅会不会自动归位?砍多少次是否都一样?当身首分离时,是何感受,躯干能不能依照残念行动……别人总是想问这些。”
裴响的唇角再次浮现了弧度,少得如同幻觉。可是白翎明白,他现在心情大好。
白翎气极反笑,索性也毫无顾忌地道:“你这样刺激我,不就是想看我为你难受、自责、来证明我在乎你吗?还有你非要我重复的那句话——你到底想要我承认什么?阿响,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我真心把你当师弟,交朋友一样对你,到头来的下场就是被你逼来逼去——你有没有把我当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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