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师弟醒来,依他性子,一定会结束回忆,不肯再展露半点伤痛。
林暗目睹了这一幕,目露惊异:“难道是……他在这里吗?”
她稍往后瞟,见那名长老还在盯着这边,沉住气道:“裴师弟,我能来此传讯,实则与是非道君达成了协议。你所犯的过错深重,若不施以搜魂之刑,绝无活路。神教网开一面,让我带来此物,只要你同意,便能离开悔过涯了。”
女修摊开掌心,两点灵光旋转着升起,逐渐延长,形成两枚符文弥补的铁钉。钉尖隐隐滋生着电流,令其互相吸引,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灵台枷!
白翎不曾想到,灵台枷原来是林暗送来的!可她说得没错,刺杀展月老祖——全修真界无一人敢想敢做的事,唯独裴响做了。更何况,他身为展月一脉的三代亲传弟子,欺师灭祖,弥天重罪!
钉上灵台枷以离牢狱,恐怕是林暗费尽心力、多方运筹才争取来的机会。远处的悔过涯长老藏在阴影中,俨然作是非道君的耳目,密切注视着冰牢里发生的一切。
两枚铁钉离开林暗,飘到裴响面前。
少年人眼底那细微的清芒,被更明亮的白光覆盖了。是钉尖的电与火,当离得足够近时,纵使是毫无温度的光亮,也成了漫漫长夜中,唯一的出路。
裴响嗓音喑哑,轻轻道:“若我依然拒绝,会连累你们吗。”
林暗说:“这些你不必考虑。”
没说出口的是,其实已经没几个人可供连累了。顾怜毕竟地位崇高,且素来深居简出,本就和权势不相干的人,姑且算连累不着。
至于裴响的两位师兄,白翎长睡不醒,诸葛悟远走不回。最后算到林暗头上,日子总是坎坷不断,她早已习惯了砥砺前行。
裴响不说话,静静地望着铁钉。他们交涉的时间只有一刻钟,眼看时间快到了,长老欲上前提醒,一柄剑影从天而降,钉在他刚迈出的脚前面。
林暗头也不回,道:“请长老退后。”
十余条古玉锁链,一齐颤动起来。它们捆缚的人向前伸手,攥住了铁钉。符文光芒大亮,裴响只垂眸看着,如同凝滞。他好像在回忆,在不知会忘记什么之前,把最重要的记忆,最后回顾一遍。
天空开始下雨,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中。冰柱融化成湖水后,沿着四壁逆流,恰好需一刻钟重新汇聚于顶,而后淅淅沥沥地落,再次封冻罪人。
林暗目露不忍,但还是说:“裴师弟,你二人已有道号。皆是梦微道君所取,尔为还阳,彼为见星。大家都希望你活下来,纵百死亦有千生。白师弟他,也只是睡着了。只要星空还在,他迟早会回家的。不论如何,你至少要活到那日!”
“……见星。”
落雨形成飞瀑,从下方结冰。刺骨的寒意遍布白翎全身,他浑然未觉,始终飘在师弟身前,听着他重复师兄的道号,一遍一遍。
一片柳叶无端飘落,长老再度上前,不过已换了一副面孔。他透过叶心,直视裴响,双手在空中拂动,飞快地修剪着什么。
原来此人就是是非道君座下,那名深藏功名的搜魂师。对此道高手而言,梳理记忆不过一瞬,在他放手的刹那,漆黑的铁钉刺入裴响耳垂,被他亲手扎进颅骨,让记忆永远停在了残损的现在。
林暗看着他轻车熟路的动作,道:“大师,你们真是好手段。难怪是非道君与我商榷前来,恐怕你们已为他钉了无数次灵台枷,只因《太上迢迢密文》的存在,须令他心甘情愿受制,才能生效吧?”
话音落下,即将成型的冰柱再度化水。
但是,千百朵浪花停在半空,如美轮美奂的冰雕,上万枚冰晶漂浮不动,晶莹剔透。
裴响醒了!
他将灵台枷钉入后脑的刹那,有人温柔地捧住他脸,用两掌捂着他的耳朵,被铁钉一齐刺穿。
剧痛袭来,双手连心。
白翎浑身发颤,却露出满足的、夙愿终了的灿笑。
他喃喃道:“好疼啊……阿响。我总算感觉到了……原来你这么疼。你一定,比这样更疼。”
眼前人面露惊愕,从记忆中苏醒了。裴响一把抓住白翎,立即检查他的手,可是周围的场景消失了,白翎掌心的伤口也消失了。只留下钻心的痛,令他的指尖不住蜷缩。
白翎面犹带笑,可他很快发现,裴响身上仍枷锁千道!
无数条锁链自四面八方而来,符文密布、电光奔涌,正是灵台枷在心境中的显化!
雷霆无时无刻不灼伤着皮肉,皮肉也时时刻刻地愈合着。如此痛苦,昼夜不息,鲜血沿着链条,向下方的深渊流去。
可是,还有点点微光,从裴响的身上升起。他是心境中的他,也是他的心,那些微光像泡沫,像露水,像飞往天空的灯,像一条砍不断的银河!
白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伸手,碰到了这些暖洋洋的光点。霎时间,他听见许多声音,看见许多画面。
“委屈你两日,做师兄的掌上明珠,怎样?”
“她把你托付给我,说你以后就拜托我啦!哈哈哈哈!”
“初吻?不算!……行行行,算我亲了你,但我是不小心的!你就自认倒霉吧——”
流溢的光斑从裴响身上涌出,剥离,周而复始。灵台枷汲取了他的记忆,亦是一段段思念,如原上草风吹又生,如刀断水百斩更流,星星点点,往天空飞去。
白翎抬起头,看见了指引他来路的星空。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锁匙
繁星璀璨,是冰冷中仅剩的温存。
裴响讷讷道:“师兄……你、你都看见了……?”
白翎与他相识至今,头回见师弟露出此等表情。无措有之,羞惭有之,失落亦有之。
白翎一听他说话,便看向他,可是没忍住又望了一眼天上的群星。裴响受灵台枷所困,无从逃避,只得是深深垂首,抿唇不语。
白翎心跳急促,花费好大精神,才将视线从百年牵念形成的星空收回。他捧起师弟的脸,与他眉心相抵,闭目平复了许久,忽而笑道:“阿响。”
裴响的眼睫簌簌直颤,“嗯”了一声。
白翎说:“还好我看见了。”
裴响:“……”
裴响欲言又止,道:“我不想让你看见。你若看了,难免……”
“心疼”二字说不出口,他悄然抬眸,注视着白翎,都这种时候了,竟还生出几分不确定来,低声求证:“你会吗?师兄。”
白翎不答,只往上飘,把裴响按在胸前,让他亲耳听快要炸开的心脏。
正所谓七味杂陈,五内翻涌,白翎从外面看着还好,实际上里边快炸完了。皮囊之下,翩翩然蝶阵,靡靡然蜂鸣,亲眼见证师弟受罪的苦,恍然大悟星空来源的甜,轮流刻在他心头,于是甜也灼痛,苦也缠绵。
裴响突然被摁进怀里,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待他反应过来师兄的用意,脸泛起薄红,听了一会儿,将头一转,完全埋入白翎的胸膛。
白翎感到师弟深重的吐息,拂在胸前,似往上走,连锁骨都烧起来了。
他招架不住,忙清了清嗓子,说:“时间不等人,先让我看看灵台枷。”
裴响更往前钻,流露出沉默的任性。
在心境中,心境之主无以伪饰,会展现最真实的一面。白翎本来因先前的回忆喘不过气,见裴响这般情状,却倏地笑出了声,郁结的乱绪一扫而空。
他不自觉地放柔声音,搂着师弟哄:“等把灵台枷解了,你想怎么抱怎么抱。阿响?”
“真的么。”裴响贴着他心口说话,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把气息吹到了白翎心尖儿上。
白翎道:“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裴响:“……”
裴响听见这话,不禁抬头。他全然不信,幽幽地说:“师兄是仗着我记不清往事,才敢夸下海口罢。我却有所直觉,你莫说骗我,简直以戏弄我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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