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钻天道的空子。
所谓天道,实则是这个世界运转向上的制约。在这瞬间,白翎模模糊糊地触碰到了某种边界。
联系起师兄历诸情又斩诸情、师弟置之九死而九生的功法,他进一步意识到,所谓修道,即是修士们向天地献祭,再从天地换取灵力、亦即修为的过程。
为什么功法分三六九等,因为要献祭的东西也轻重不一,功法越高深,付出的代价越大。
道修献祭的往往是自我,魔修献祭的则是他人,因此而水火不容,正邪有别。
那他呢?
修《喜乐诸天奇经》的代价,是什么?
不知为何,白翎的脑海里闪过了“喜怒忧惧”四个字:一直位于他功法篇目之首,却不得解的四个字。
但此时容不得他深思“修真界哲学概论”了。
裴响发现他只剩眼睛能活动,经过短暂的错愕后,用冷淡的表情压下了一闪而逝的心疼,以及隐隐怒火。
他一言不发,低头检查白翎的指尖,以免这种结构薄弱之处被磕坏了。
白翎自知理亏,无辜地猛眨眼睛。可是师弟有意不接收他现在唯一可行的哄人办法,白翎无可奈何。变成石头之后,师弟碰他的手指,他都没一点感觉。
好在白翎也清楚,师弟的心疼是给他的,怒火却不是。裴响神情不虞,显然在因心境迟迟无法结束而反感。
忽然,他察觉了什么,看向白翎身后。
白翎见他一怔,急得百爪挠心——看见什么了!他也要看,快给他也看看!
一阵脚步声靠近,步履沉重。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大片哭声。
白翎不必看也能感到,后面混乱不堪,人们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的声音,急着给昏迷者按肚子的声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血腥气。
当白翎的注意力转移到腥味上时,听觉也跟了过去。他听见滴滴答答,和别的液体落地不一样,血珠不断砸下,润进泥土里,声音粘稠得多,钝得多。
裴响视线未动,双手扶住他的身子,把他向后转动。
终于,白翎看见了。
来人是浑身湿透、如水鬼一般脸色青紫的叶忘行,她目光空洞,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表情却很麻木,一声不吭。
她抱着母亲的头颅。
叶忘夫人已经瞑目,神色甚至算得上安宁。脖颈断口的血快流干了,浸透叶忘行大半边身子,让她整个人似从无间炼狱爬出。
而在她身后,就是无间炼狱。
她勉强救出了上百个旧河郡居民,可是所有人都陷入了疯魔,或为死去的亲人哭嚎,或因目睹了天灾癫狂。
还有些孩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只知大睁着眼睛,脸色惨白,喘气都忘了。
叶忘行恍惚止步,回首望向高空。
雷亟永无休止地下落,天地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白翎彻底变成了石头,“叶念愉”的戏份结束了。他感到一种灵魂出窍的轻盈,脱离身躯,影影绰绰地飘在众人上方,俯瞰一切。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闯到叶忘行面前,一拳打在她脸上。
叶忘行的修为高出他太多,只被打得头一偏。倒是老人被震得倒退两步,呆愣片刻后,扑上来抢她怀里的人头。
白翎认出来了,这人是叶念家的家主老爷。他原本是中年外貌,在遭受重大打击后,心力交瘁,一下苍老到了可怕的地步。
叶忘行还未回神,下意识推了他一把,护住母亲的首级。
叶念老爷却被推飞出去,砸到好几人身上,口鼻流血。
叶忘行的手僵在空中,道:“伯父……”
“你还有脸喊伯父!你……你!”
一道惨厉的呼喝响起,不知是谁骂的,旋即引爆了所有幸存者的怒火。
有人去扶叶念老爷,有人对叶忘行声泪俱下地控诉,有人高声宣告是叶忘夫人害死了大家,还有许多人涌上前来,争抢叶忘夫人的头。
一片混乱之中,叶忘行脱手了。
无数人一齐伸手,抢不到头就拽头发,摸不到头发就用指甲挠,挠不到就吐口水——眼看母亲的头皮被扯下一块,叶忘行呼吸停滞,松开了手。
下一刻,人头滚落在地,被无数双脚践踏。
她骤然发出咆哮:“滚开!!!”
女修心神激荡之下,磅礴的灵力似海潮倾覆,离得近的人直接被拍成了碎肉。
血沫横飞,溅到她身上、脸上、嘴里。最可怕的却不是好些人灰飞烟灭,而是更多人灰飞烟灭了一半——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拖着半截或半边身躯,在地上蠕动挣扎。
叶忘行喃喃道:“不……我……我!”
讨伐她的人声戛然而止,没被波及的幸存者们目眦欲裂,全吓傻了。
良久后,忽有人喊:“跑……快跑啊!!!太徵仙师杀人了——”
“不是的!!!”
叶忘行又一甩袖,数枚柳叶疾射而出,将人定住。刚分散的人群僵在原地,周围的惨叫变成了哀叫。顷刻之间,半死不活的人也生机断灭,不再动弹了。
叶忘行不停地摇头:“不是的……我……”
话音未落,吐血倒地的叶念老爷站了起来。在他身后,无数枚漆黑的“石头”如群星旋转,闪烁着寒光。
半空的白翎暗道不好:那些都是识海钥!
老人张开双臂,眼白变成了黑色。他引爆全身灵脉,以爆体为代价快速提高修为,大范围发动了《群林执意全篇》的终极一击!
他狂笑道:“上天无德,灭我旧河郡!叶忘氏作乱,招致大祸,休想以尔妖术,掩盖罪行——今以我叶念氏全族性命,铭记血海深仇,终有一日沉冤昭雪,真相将大白于天下!!!嗬——”
刹那间飞沙走石,识海钥尽数升起,往四面八方散去。一枚枚磁石状物消失了,纵使是幸存下来的叶念氏,也无一幸免。
他们被识海钥击中,身为凡人毫无招架之力,顷刻化成了石块。每个石人都保留着生命最后一刻的神情,惊惧、恍惚、恐慌、哀恸,一概停在了这个瞬间。
叶念老爷直挺挺地拍在地上。
他的尸体从灰到黑,同样变成了石头。
白翎终于明白了,遍布新河郡与旧河郡的石人从何而来。旧河郡内自不必说,新河郡里,有少数叶念氏搬迁过去,然而难逃一劫。
他想起了初到新河郡时,路过的一家三口石像。历经千年风霜,石像的表情细节淡化,只剩他们紧紧相拥的动作。
原来不是什么温馨和睦之景,而是一家人死到临头,父母对孩子最后能做的保护。
除那以外,肯定还有更多石像,彰显着死前一刻的惨状。不过新河郡的人忘了一切,定对它们莫名其妙,把它们移到别处去了。留下的石像统一编号,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最后竟成了所谓的“先贤遗物”。
叶念老爷终究是失算了。
叶忘家的《折柳搜魂真迹》同样近乎失传,而离了这部功法,再没人能读取石像的记忆。旧河郡的过往,还是被掩藏在了岁月的积灰之下。
思及此,白翎的目光投向叶忘行。
那姑娘心如死灰,硬是没瘫坐在地。她烈火般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漠然,开始在她眼底滋长。
这漠然很熟悉,白翎无声轻叹。
或许,《折柳搜魂真迹》是太徵道君有意垄断的。虽然出了条漏网之鱼,被是非收入麾下,但新河郡再无真正的搜魂术,千年后所谓的叶家叶府搜魂族,徒有其表。
就在这时,一群人从远处赶来,是新河郡居民。
闪电的寒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大雨倾盆,冲得人睁不开眼。
地上的血肉残渣被雨冲溃,变成了猩红的浆糊。没人敢说话,许久后,才响起一个孩子的啼哭。
比起啼哭,那更像临死的哀鸣,与出生时一样,很快就停了。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冲出人群,叫道:“孩儿、我的孩儿骇破胆了!谁、谁能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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