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百万抗癌针对秦世当然构不成负担,可小鹿的状态还是让他惴惴不安,完全无法放松分毫,故而嗯了声便算作回答。
飞机外的前路无比黑暗,一时间,机舱内除了机械的轰鸣,再无其他声响。
*
很模糊的无梦之夜。
终于恢复意识的林羽鹿缓缓睁眼,呆望了半晌陌生又宽敞的房间,因空气中的消毒水味,而猜测这装修温馨,落地窗外鲜花盛开的地方当是医院。
温暖、干燥、身体触觉迟钝、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这种处境让泰国那些潮湿苦痛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温和的琥珀眼微微眨过,终于察觉到舒适的病床上并非只有自己。
他缓慢侧头,瞧见了沉睡的秦世。
学长应当是稍微收拾过,新衣服和干净的脸终于让他没那么狼狈不堪了,但眼底青痕依然明显,多半是极度缺乏睡眠。
禁不住叹息。
明明是很轻的声音,但秦世竟瞬间就清醒了,他伸手捧住林羽鹿的小脸:“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别碰我。”
仿佛没听懂这句话,秦世愣了愣。
林羽鹿认真重复:“别碰我,别躺在我旁边。不想和你是这种关系。”
……
永远那么柔和的眼眸依然是不够凌厉的,但显然意念真诚:“之前听你的话,和你上床,只是……只是为了让小森走进你的生活。其实我并不想那样。”
话毕他便拉紧被子,闷闷地咳嗽了起来。
小森?现在小森在我手里,不还是我说了算?再说是我强/暴你的吗?不还是你诱骗我?怎么现在义正严辞起来了?
很多恶劣的话不动脑子就能跑到嘴边,但秦世怔愣过后,竟然真的默默爬下了床,安抚道:“我知道了,你别激动。”
说着便不太擅长地准备起温水和吸管,试图让小鹿喝上一些。
林羽鹿已经咳到目泛泪光了,却仍死拽着被子,不肯露出嘴巴。
秦世缓慢地蹲跪到床边问:“你是想表达,不愿意花我的钱治病,你不想欠我,也害怕我之后拿这个事欺辱你,对吗?”
……
林羽鹿闭眸沉默。
“最近我总是在思考,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助,”秦世轻声道,“起初我也觉得,多半因为你对感情有很高的要求,我让你反复失望,你死也不愿欠我什么。”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可我难受时读了些书,有本叫《此生未完成》,是位患了癌症的母亲临终前写的,书里有这样一段话……‘我甚至想,哪怕就让我那般痛,痛得不能动,每日像个瘫痪的人,污衣垢面趴在国泰路和政立路的十字路口上,任千人唾骂万人践踏,只要能看到爸妈牵着儿子的手蹦蹦跳跳去幼儿园上学,我也是乐意的’……读到这里我就笃定,你可以放下尊严来东港找我,就也能忍辱负重让我帮你治病,因为你对儿子的感情,不是我这种人能够想象的。”
前面那些话,林羽鹿还在安静地听着,可他听到后面,便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不由躲在里面微微颤抖。
秦世目露不忍:“所以,其实你是知道很难痊愈,你害怕死在小森面前,是吗?这种恐惧把你压垮了,你甚至想一了百了。”
大手搁着被子摸住他的额头:“从前你相信过我太多次,我每次都让你失望了,我求求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只要你配合治疗,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陪着儿子长大。所谓钱财对我本是过眼云烟,是我下贱,知道你在意,就总拿这个话题欺负你,以后绝对不会了。治病的钱,你想还我就还我,等以后你会有喜欢的工作,会有幸福的生活,你总能赚到的,你曾经在几十万人里考了第一名,这次你肯定也能成为战胜癌症的那一个。”
秦世时常可恶,但他也有很多优点,譬如聪明、从容、轻轻松松就能把人看透。
相识数年,林羽鹿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说得过他。
这次,心中千回百转过……最终却也依然不太行。
“小鹿,你会好的,这病不像你想得那么绝望,乖乖休息,等儿子放学来看你。”
秦世语气笃定地安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泛红的琥珀眼终于重新露了出来,但话却没力气再说半句。
正无言对视之时,病房的门忽被敲响。
秦世忙帮他掖好被子,飞速起身离开。
*
关门的刹那,秦世的手才微微抖了起来,他这辈子在太多场合劝说过太多人,但没有哪一次如此忐忑,生怕讲错一个字而搞砸一切。
从欧洲被请过来的主治医师略显担心:“没事吧?”
秦世摇头,边走边追问:“检查结果怎么样?治疗方案什么时候能确定?”
“目前看患者的身体状况,细胞疗法是可以尝试的,正在尽快推进,”医生表情苦恼,“但有个意外情况。”
医生口中的意外准没好事,秦世不自觉地蹙眉。
雪白的检测报告被递到眼前。
“林先生他……怀孕了。”
第32章 菠萝
在接到医生通知以前, 秦世以为只有林羽鹿这种性格,才会对坦诚一件既定事实犹豫不决。
结果……
他坐在医院花园抽掉半盒烟,也没想出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害怕小鹿有很糟糕的反应, 更怕自己心中的答案根本就是错的。
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 在眼前这种混乱时刻,却变得极度难以启齿。
实在崩溃。
发呆之际, 林亦森被两位保姆带了过来。他又蹦又跳,特别激动:“我爸爸呢?”
“在楼上,”秦世揪住孩子, “先说好了,小鹿现在生了病, 你不能折腾他,他也抱不动你。”
本还喜气洋洋的林亦森逐渐不安:“什么病呀……”
哄小孩子还真难。
秦世蹙眉:“倒也不怎么严重, 但需要静养,懂吗?”
林亦森点点头,转身正要奔赴住院大楼, 又扭头嫌弃:“我爸爸讨厌烟味,他说闻到就想吐。”
……
这毛病秦世大学就有, 跟喝酒一样, 全是在夜店学的。但认识这么久,也没听林羽鹿抱怨过半句。
待小森和保姆们上了楼,他才僵硬地看了看手里的半支烟,跟触电似的,瞬间丢进了咖啡杯里。
*
闭眸, 深呼吸,而后重新露出满眼怒意。
被紧急接到东港的陈敬轩咬牙切齿:“你就不能带套吗?”
许皓站在墙角无声闷笑,察觉到老板冷漠的眼神后, 立即关门溜之大吉。
秦世当然没想到这种后果,本就是极小概率事件,竟然能重复发生两次,但这种可恶的话这时候还是少说为妙。
陈敬轩显然被狠狠气到,用力翻着检查结果判断:“不行,绝对不行。且不说他连续服药这么久,就算孩子没问题,他的身体状况也不能承受。”
“我只希望他能治好病,别的没敢奢求,”秦世反问,“但这种劝告小鹿会听吗?”
陈敬轩沉默过两秒,表情沉重:“其实四年前就劝过他很多次了,怀孕过程也特别不乐观,但小鹿非常坚持。最后若不是运气好,恐怕手术时人就已经……”
提到这些,秦世的眼神更为复杂。
“小森是他用命换来的,”陈敬轩一字一句,“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他的身体已经没有资本去换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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