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秦世这般答完,便转身而去。
*
林羽鹿爱吃什么呢?
真正的答案就像小鹿的其他悲喜一样,全都被秦世漫不经心地忽略掉了。
只记得大学时,这位小学弟每天都会去食堂买馒头和炒豆角,再捧着本书躲到角落慢慢吃。
小鹿视力不好,反应也慢。
故意无声靠近再去揉乱他的头发,总能把他吓到呛得咳嗽,傻呼呼的。
而更多的记忆,因为没用心收集,早已彻底模糊。
秦世迷失在来自过去的迷雾中,彻夜难眠。
次日天不亮,他也出现在自家厨房里,对着完整而陌生的东北豆角露出再疑惑不过的眼神。
从小被伺候到大的老板准备做饭,这可是件新鲜事。
厨房门口陆续围了十来个佣人看热闹。
想要积极帮忙的林亦森明显很不信任:“你会不会呀?”
“少废话,”秦世把豆角倒进盆里丢给他,“去洗干净。”
父亲无能,可怜的三岁稚童只好踩上板凳,吭哧吭吃干起活来。
厨师长完全看不下去,进门阻止道:“秦先生,豆角做不熟会导致食物中毒,很危险的。”
秦世嗤笑反问:“我会弄不熟吗?”
厨师长忍住翻白眼的心情。
幸好小森无惧强权,心直口快:“你根本什么都弄不好,爸爸已经很可怜了!”
“那你教我下。”
秦世终于改变态度,这般吩咐后便拿起湿软的猪肉,故作熟练地猛猛下刀。
厨师长心惊肉跳:“手指收回去,卧槽!”
*
大少爷首次下厨,结果想当然不怎么样。
被护士帮忙洗漱后,尚未睡醒的林羽鹿对着异样的营养早餐态度迟疑。
因怕不熟而焖到发褐的烂豆角,以及两个克苏鲁般的橙色馒头……
还真有点断头饭的风采了。
林亦森讪讪地守在旁边解释:“我们用胡萝卜汁和面粉捏了小鹿,可蒸熟后就变成了这样,哎,真是没想到。”
小大人似的语气惹得林羽鹿轻笑。
秦世昧着良心指向稍微好点的那个馒头:“这是我做的。”
被抢夺功劳的小森怒目而视。
“谢谢啦,”林羽鹿很温和,“我会好好吃的。”
话毕,他就捏了块更丑的馒头,慢慢咀嚼起来。
看表情便知,味道肯定糟糕至极。
秦世欲言又止,嘱咐道:“吃饱点,等下打完针就好好休息。”
“爸爸,”林亦森眼巴巴地扶在床边确认,“打过针病就好了,是吗?”
说是或不是,好像都很残忍。
林亦森又道:“老师说下个月去海岛露营,到时候你就能陪我去了,对不对?”
“我会加油的。”
林羽鹿努力勾起嘴角。
*
佛家常言要放下执念、看破无常。曾很认同这些道理的秦世身体力行,对是非曲直想得通又抛得开,始终活得潇洒又轻松。
但这次,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看着医生拿来粗大冰冷的针剂,被他刻意忽视的那些危险又在心里喧腾复苏。
“等下。”
随着这声阻止,众人投来各色目光。
秦世望向针筒内的液体,纠葛到无法呼吸:确切来说那并不是药,而是数亿个人工制造的肿瘤嵌合抗原受体,它们将进入林羽鹿的身体,和癌细胞展开激战,到时候发烧、昏厥、抽搐……甚至更严重的反应,可能要全都无法避免。
难怪小鹿想平静地死去,癌症这种恶魔,连最后的体面都不会留给人类。
想到他残破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秦世讲不出任何万全的决定。
好在……该做决定也不是他。
林羽鹿淡定出声:“没事,不是说好了要尝试的吗?我已经答应你了。”
秦世愣过几秒,蹲跪到床前握住他的手:“小鹿,等你的病好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以后你——”
“学长,这个不行,”林羽鹿慢慢抽回手指,依然神色平静:“你也伤害不了我的,我早就……对你没有任何盼望了。迟来的糖,已经过期了,会吃坏肚子的。”
第37章 前夜
都说爱人如养花, 可秦世即不会爱人,也养不活花。
注射过CAR-T后不久,林羽鹿便发起低烧。被医生护士分秒不离地照看着, 能清醒讲话的时间很少, 更难有机会问他哪里难过。
天色渐晚之时,秦世方才短暂离开病房, 在半死不活的梨树下凝神呆坐。
他也幻想过一掷千金驱走病魔,用儿时的梨花博小鹿一笑,让生活越来越好。结果妄想皆未发生, 现实却把心戳得生疼。
“吃饭了没?”
苍老又熟悉的声音打断沉思。
秦世忙起身:“外公,你怎么来了?”
“听说今天打抗癌针, 不知顺不顺利,”秦陆拄着拐杖朝住院大楼内迈步, “顺便瞧瞧你和小森。”
秦世跟在旁边:“总会有些副作用的,还在观察。”
“你表现倒比我想象中坚强很多,”秦陆评价, “耐心也够。”
没再如以往那般得意地自我吹嘘,秦世沉默半晌才道:“我有什么资格心生不耐呢?”
秦陆蹙眉侧头:“之前见你焦急低落, 没忍心追问过。现在你总得给我说清楚,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神恍惚地望向外公,秦世迟迟应声:“好。”
*
事实上,这些年与林羽鹿究竟怎么回事,秦世也未必能完全说得准确。他曾在心中勾勒出冠冕堂皇的潇洒版本,以为随时皆可放下, 日后绝不追究。
但随着小鹿的真实经历在眼前缓缓展开,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又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泯心作恶,早已铸成大错。
真不知该如何与外人道出, 但面对至亲的外公,又不应有任何隐瞒。
最终,字字句句,叙述艰难。
秦陆年轻时脾气相当火爆,老了也不是个慈祥老头,他过程中一言不发,但逐渐面色铁青,最后狠狠给了外孙两拐杖,方才气愤地落座到沙发上。
面无表情的秦世动也没动。
“我早就知道把你惯坏了,也接受你永远任性,要风是风,要雨得雨,”秦陆多半有些头痛,闭眸喘过几口气,才怒道:“但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拿一个小孤儿取乐?怎么,拥有与生俱来的资源让你得意忘形,非要向一无所有的人炫耀不可?”
这问题秦世无法回答,只垂眸盯着地板。
秦陆又骂:“婚恋之事,我强迫过你多少?希望你娶个大家闺秀,是因为门当户对易能陪你共进退,但我也说过,你自己有心仪的对象,那便早早干脆决定。”
“其实从前我没考虑过这些,”秦世终于开口,“我觉得人人贪财慕利,不外如是。所以只想找点乐子,眼里没什么真感情。”
明显不苟同这种价值观,但秦陆只是冷笑:“若真这么坚定也行,你说不曾喜欢他,是他上赶着追求你,既然已经拒绝,那他是死是活便与你无关,谁也不能骂你什么。”
秦世再度沉默。
老爷子无语地瞪他:“最可恶就是你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心态,诱骗一个小孩子走上错路,又把他推下悬崖,还振振有辞怪他对你居心不良,命苦也属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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