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确实不是我的产品。”林文婧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任然坚持。
卢总冰冷的目光转向高云歌。原本笑盈盈叫他小夜莺的管理也变了一副嘴脸,跟老板同仇敌忾,果然临时工都是不靠谱的,这个小伙子以为自己是谁?瞧把他能的,还说什么……什么质感不一样,你经验这么老到怎么还在打小工,啧啧啧,多屈才,你才应该来当管理,等你当管理了再碰上不懂事的小黄毛强出头,有你受的。
高云歌低头,此刻内心也十分焦灼。
听卢总的意思,他是没有找别的鞋底厂开模的,那这位林小老板娘那边,可能确实有几个批次的原材料出了问题。
但她咬定这就不是自己的鞋底。
这样一来几个老板之间的博弈,高云歌这个挣点苦力钱的小工反而成了众矢之的。他倒不担心自己,而是这条线上换包装的几个小年轻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推迟回家的,天骐这么大一个厂不可能克扣临时工的工资,但都闹得这么难看了,他怕老板和管理看他们几个面熟,他们明年在其他厂里也难做。
还是得好好读书,高云歌想,他回去还是得劝学。沉迷短视频的黄毛也不在流水线头拆鞋盒了,往高云歌那边凑,好家伙,比“滴血验亲”更精彩的是“拆鞋验底”。
“那就拆。”宋洲说得轻巧,“把鞋子拆掉,看鞋底里面的编号。”
所有人都一怔。
就连有十足把握的林文婧也神色犹豫,是清楚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就没有退路了。
这也不是卢总想要的解决方案,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宋总,虽然你杂七杂八的赔付条例确实扣了我不少钱,但你和我的帐,已经清了。”
清了,就意味着被退回来的鞋是天骐的,而不是澳尔康。
宋洲于情于理,都没有权利处置这些退货。
再加上鞋子本来就只能低价处理,若是拆掉,鞋子不是鞋,没法卖,那岂不是连点本钱都回不来?
“但是卢总,你现在正在置换的,都是我的鞋盒啊。”宋洲意味深长道。
除了鞋底,宋洲当时还给天骐指定了一家温州的鞋盒厂。
每天夜里,从温州开过来的十五米长挂车停在工业区外,卸进天骐仓库的鞋盒至少八千个,每一个精品盒上都印有代言人的美照,盒子用料也扎实,再加上运输费用,成本比本地的至少贵两块。
“我鞋盒里面甚至都配了手提袋!我连包装都花了那么多心思!”宋洲做痛心疾首状,从林文婧手里夺过那只斑驳的鞋,指向卢总。
“我知道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温州品牌来山海市代加工,有些订单你们想争取,也会主动给采购喂回扣,做阴阳合同。”
“但我宋洲是这样的人吗?我有必要这样吗?”宋洲的语逐渐激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声音响亮得像配了个喇叭,“整个麒麟湾都知道我宋洲是澳尔康的小舅子,我白纸黑字跟你天骐签的合同,我难道还会吃里扒外,中饱私囊,鬼鬼祟祟找别的鞋厂下单,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以次充好,暗渡陈仓,蒙混过关进去?”
林文婧:?
高云歌:??
卢总和管理:???
初中都没读毕业的小黄毛:??????
黄毛当然是最懵的,被宋洲张口就来的一连串成语整得一愣一愣的。
但以他的认知也能看出来事件性质变了,升级了。既然鞋底厂的老板娘肯定有问题的鞋底不是自己的,天骐的卢总也保证他只有金成一个供应商,那这些问题鞋到底是谁生产的?
总不能是这个宋总擅自在别处下了单,又把其他厂里不达标的鞋退给天骐?
那可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宋洲金枝玉叶贵公子样,私底下什么都来的啊。
可他刻意的自证如同自曝,岂不是弄巧成拙,把火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黄毛正摸不清战况,高云歌从他手边经过,速度快得他来不及躲闪被撞了肩膀。
宋洲手里那支鞋也在高云歌手里。
宋洲的五指还张开做抓物状,面部表情从故作的夸张瞬变成很真实的错愕。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空气,侧身,看向流水线头的高云歌。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高云歌身上,只见他将问题鞋放在流水线平稳运行的传送带上,过完第一道烘箱加热后,高云歌拿起那只整体被加热过的鞋,另一只手握着装有液体的针筒,像打一圈胶水那样,在帮面和鞋底沿条粘合的边缘注入可以融化胶水的化学溶剂。
鞋子再一次被放到传送带上,进入下一道烘箱。
宋洲从来没有等待过如此漫长的十五秒钟。
上一次感受时间的具体的流逝,还是三年前从上海回到温州,他去高云歌驻唱过的酒吧,连老板娘都跟他说高云歌不会再回来,他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一个人,也没喝酒,很短暂、又很漫长地坐了一夜。
高云歌现在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在不远处的第二道烘箱口出口。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蛮力和巧劲,经过处理的橡胶底从鞋头处裂开。高云歌手指绷出一道弧度,顺着缝隙插入那道裂口,再掰开,撕裂声嘶嘶啦啦,帮面底部就和鞋底很快就完全分离,边缘全都没有破裂,只残留零星的胶水痕迹。
早知道录下来了,宋洲心想,简直是爽死强迫症!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看得宋洲忍不住要拍手称赞。
他看高云歌,高云歌看鞋底。并不着急走回来,高云歌直直地注视鞋底内侧。他张了张嘴,短暂的失声,但紧绷的身子终于舒展。
“DX8001。”高云歌抬手,向大家展示这只鞋底的编号。
“多鑫。”林文婧脱口而出另外一个鞋底厂的名字,证实这确实不是她的产品。
“我记得多鑫的老板是你老乡吧,卢总。”宋洲此身终于分明了,他问卢总,“要不要再拆两双?”
“他奶奶的。”卢总失态,“我总共就叫另一个鞋厂加工了八千双马丁靴。”
卢总气急败坏。他在麒麟湾做了这么多年鞋,怎么少得了老乡们之间的互相信任和帮助,但多鑫是什么价位和档次?不说跟温州原厂比,就是和金成也差了一个鞋盒的单价。
“我还特意把足量的温州鞋底都拉去给他!”卢总面色铁青,总算肯承认自己当初为了赶货,确实有把小部分订单分给另一个老乡的鞋厂。
“我跟他算加工费的时候让他把多余的鞋底送回来,他又说做完了做完了,一双不剩,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卢总面色铁青,破案了,看来他这位老乡从他身上赚的,可不止赚了一笔加工费。
第15章 可靠
卢总回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给老乡,愤怒的训斥声隔着玻璃门都响亮。
林文婧到底是年轻,喜怒写在脸上,抱着那只刻有多鑫型号的鞋底能高兴到蹦起。她绕到流水线前端又拆了一箱退货鞋,卢总不在,她就展示给管理看。
“多鑫的鞋底跟我也不是完全一样的。”林文婧指着马丁靴后跟的折角处。所有人都眯起眼,一时半会儿都没找出不同来,林文婧猛戳后跟折角处一道要用手摸才感受得到的直线,说,这是模具上。
“天骐一开始用的温州原版鞋底,我们想跟卢总合作肯定要拿出诚意和把握,所以找到了那个鞋底厂合作的模具厂,跟他一个数据档案,一比一开模下来的。”林文婧说,“那个模具厂也在温州,全精雕工艺,一双的费用都比多鑫的贵至少五百。”
“我自己的鞋底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至于别人的,”林文婧指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线,“半精雕依样画葫芦的玩意儿,怎么能配上宋总的牌子货呢。”
宋洲乍一看其实也没分出区别,但听林文婧这么一对比,多鑫的鞋底跟金成的放在一起,确实一分价钱一分货。天骐的管理也抓耳挠腮,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初有订单发出去外加工。高云歌见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小心地询问:“要我把鞋子再复底还原回去吗?”
宋洲眼里的高云歌现在完完全全是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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