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恩蕙张了张嘴,没说话,连呼吸都屏住,那一瞬间的穿越时空的永恒,直到敖心扑到她怀里才被打破。
“我支持!年轻人就应该脱掉长衫,跟劳动人民站在一起。”宋恩蕙拍手称快,手指向屋外的路灯,“你自己也要上流水线哦,不然迟早有一天被吊在那儿。”
“妈妈,妈妈,为什么要把舅舅吊在路灯上呀。”敖心也来凑热闹,以为宋洲要去玩荡秋千呢,那得多危险呀。
宋恩蕙眯着眼微笑:“没事,等你舅舅真开工就老实了。流水线绝对能治好他的精神内耗。”
宋洲听得出宋恩惠是在正话反说,一时竟无言以对。
但也只有宋恩蕙来给他出谋划策。宋恩蕙说:“你要物色一个顶好的设计师。”
宋洲正有此意:“最好是在温州工作过很多年的。”
“要是能有在广州那边的经验就更好了。”宋恩蕙和他简直是一拍即合,她这里正好有个绝佳的人选。
大年初二,宋恩蕙就带着宋洲去了趟泽尔达。
她开奔驰gt50,一路高歌猛进,把邹钟闻说得天花乱坠。那是她刚回国时的同事。宋恩蕙在泽尔达做线上运营,主要负责测款,邹钟闻则是开发部的设计总监。
宋洲很少听自己姐姐这么夸过一个人,在宋恩蕙的形容里,邹钟闻是一个“没走过弯路”的人。
鞋厂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就连很多老板都是社会底层出身,摸爬滚打多年,才一步步完成原始积累。邹钟闻该吃的苦全都被他哥吃完了,该走的弯路也被他哥铺直了。同样出生于那种父母亲人在温州打工的家庭,等邹钟闻离开学校环境,他哥已经成了温州最大鞋楦厂的老板,麒麟湾工业区里神神叨叨的“原版原楦”,十有八九都是从他哥那里流出来的。
有这么神通的大哥当背景板,邹钟闻还没从美院专科毕业,就被温州当时好几个鞋厂内定。他的学徒时代没有一丝光阴是浪费的,老师傅全部巴不得倾囊相授,这样邹钟闻在他哥那儿多说几句好话,他们大货生产的鞋楦也能生产的更快些。一零年后轻工部曾派了一批温州鞋厂骨干去意大利访学,邹钟闻是队伍里最年轻的一个,回国后他就入职泽尔达,没几年就坐稳了设计总监的位置。
宋恩蕙只负责把他送到泽尔达其中一个大门口,墨镜一戴就把宋洲从车里推了出去。
她并不打算、也不能和宋洲一起进去:“我现在什么身份,要是被旁人看见了,澳尔康的股价都会有波动的。”
宋洲在风中凌乱:“???”
这么传奇的人物,你让我自己去搞定?
宋恩蕙不耐烦道:“多大点事儿啊,实在搞不定,就说你是我弟弟。”
宋洲硬着头皮在门卫处登记。
近二十亩地的工业园区里还残留着大年三十夜鞭炮燃尽的红纸碎屑,环卫阿姨都还没上班呢,宋洲穿过泽尔达的车间和材料仓库,在样品陈列室的尽头看到邹钟闻伏案的身影。
宋洲傻眼。
见过把“以厂为家”挂在嘴边的,没见过邹钟闻这种大年初二就来上班的。宋恩蕙说他三十好几了都还没成家,是个母胎solo,非本地人不回老家过年,而温州在过年期间简直是个空城,他又没别的娱乐项目,肯定待在设计室里。
宋洲开门见山,邀请邹钟闻明年、啊不,也就是今年,到山海市跟他干。
邹钟闻绝对提前跟宋恩蕙通过气,所以对宋洲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他长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年纪,带一副金边方框眼镜,坐在长至少两米半的红木办公桌内。
他问宋洲厂开在哪里,宋洲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跟江湖上狭路相逢似地自报家门:“麒麟湾,工业区!”
邹钟闻扬长脖子往后扭,示意宋洲也往自己身后看。
那是一整面三米高的收纳柜,从这头到那头,塞满的各式鞋样至少以千计。
“我在泽尔达干了十二年,这里就浓缩了温州鞋十二年的历史。每一届订货会上的爆款我都会收藏在这里,每次打新款没灵感,我就叫手底下的设计师站在你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看看,好好看看,看到了什么!时、尚、在、轮、回。”
邹钟闻问宋洲,麒麟湾工业区里能有这么大的设计部吗?答案当然是否定。
天骐的规模够大了吧,它的设计间隔在门面一角,三个设计师挤在不足十五平方的隔间里,材料堆高过头顶,哪里还有空隙存放对时尚之神的敬畏之心。
但是……
但是!宋洲目光炯炯有神:“我是宋恩蕙的弟弟。”
“我在泽尔达的职务是设计总监,总监你懂的吧,我只负责掌控全局,给手底下五个设计师指点方向,要加这个元素,延续那个色系。”
邹钟闻的设计部里常年还配有七个做样品的车工。每天缝纫机踩个不停,把设计师们画的图纸做成实体。
麒麟湾里的设计间里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
鞋子都是现成的,从温州广州成都沈阳直接买现成的版回来,然后拆解,用性价比更高的材料重新组合。
当邹钟闻在泽尔达指点江山足不出户,麒麟湾的设计师们正骑着小毛驴在步云路上剪皮料,在镇东街上找扣件。每月二七四九是赶集日,老板自己五点半都会来鞋底早市,拿几个新样品和设计师讨论,这样的强度才是山海市的日常,三百六十日风雨无阻。
宋洲舔了舔唇,咽了咽唾沫,干巴巴道:“我是宋恩蕙的弟弟。”
邹钟闻反手从墙上抽出一只鞋,刚好是一款经典的小白鞋,黑底系带真皮帮面。
“多好的小羊皮啊。”邹钟闻触碰那只鞋像在爱抚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充满怜惜。他问宋洲知不知道这个款,宋洲看着它有些夸张的芒果的头型,接话道,那是前几年大火的“米奇头”。
邹钟闻说,原不原创他不能保证,但全中国第一批米奇头的大货,绝对是在泽尔达生产的。他敏锐地注意到女人们越来越爱穿大裤脚,所以设计了这一款式,单场订货会上首单就突破十万。
这么好的作业山海市那边怎么可能不抄,抄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腥风血雨,麒麟湾有段时间家家户户都生产这一个款式头型,一家更比一家便宜。
“抄到最后米奇头都变什么啦,被蜜蜂蛰过的米老鼠你见过是什么样吗?”邹钟闻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我在温州做的可是真皮啊,八十块钱一尺,麒麟湾的革甚至有十八块钱一米的。”
他还点名批评麒麟湾里的漂亮心情。泽尔达为迎接开春的购物潮准备了一款褶皱小羊皮的单鞋,装饰用的金属扣用自己品牌的缩写“ZED ZED”。为了防止山海市的鞋企抄板,“zed zed”并没有在年前上市,漂亮心情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灵通消息,虽然没投产,但一比一复刻的样品鞋已经送往各大直播间测数据。
宋洲想起来了。
邹钟闻声嘶力竭声讨的,不就是漂亮心情老板娘曾经给自己展示过的,“miu miu”倒过来的“win win”吗?
原来“win win”的意思不止是防止带logo被奢牌告,泽尔达也拿漂亮心情没办法。win win的意思是漂亮心情老板娘赢两次。
“你难道要我去跟这些只知道抄板的无耻之徒竞争?啊?那我去了山海市我抄谁?我抄我自己?!”
宋洲这时候只能用精神胜利法了。
他是无坚不摧的,他是不可战胜的,他再一次强调:“我是宋恩蕙的弟弟。”
“你的工厂什么时候开工?”邹钟闻推了推眼镜,问他,“毕竟是要去另一个城市,我最快也得初五才能来报道。”
宋洲:“?”
宋洲双眼几乎能瞪落到地上。
如果真是在刀光剑影的江湖,好命也是一招必杀技。
宋洲匆匆离开泽尔达,回到宋恩蕙车上。姐弟俩面面相觑,宋洲说:He said yes。
“Yes!”宋恩蕙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激动到面色都变得红润。
宋洲都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姐姐这么鲜活而雀跃了,宋恩蕙甚至摁了好几下喇叭,非常短促。她磅礴的心情还是没能平复,激动地拥抱宋洲,“我早就说过吧!”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