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洲这时候要回车里找口罩,也太不尊重人了。
只能憋着气进去。屋里空间窄小,就是一间普通平房的面积,流动的不同颜色的胶质液体淌在薄薄的方格里,一层层的挺像做早餐肠粉用的工具。
这工作是小本生意,只能租在民房里降低租金成本。从洛诗妮拿货的老板自己也要干活,弯下腰,捏着花瓣边缘在液体里滚一圈,再抬起头来,将油好边的小块用夹子挂起晾干。
宋洲在旁边看得着急,建议老板再多雇几个人来油边,货都拿去两天了,才完成了一半,这效率怎么能行!
老板也很无奈。油边的单价并不高,且不是什么款式都需要这道工序,他自己也就挣点辛苦钱,要是再雇人来,并不划算。
但是再不划算也不能耽误出货啊。宋洲更着急了,话都到嘴边了,还是没把抱怨说出口。这位老板站在自己的立场,讲的也有他的道理。
宋洲只能灵活机动,先把老爸已经油好边的几百朵花先带回去,粗略算了一下应该够超时单,熬过一天是一天。
老板帮他把晾干的花都装进大塑料袋,放到车的后备箱。宋洲归心似箭,脚踩油门就往麒麟湾的方向而去。
但他在这个村门口过桥的地方突然急刹,没掉头,直接倒车回到桥头,然后摇下窗户,探出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几秒钟前余光瞥见的展示照片——
那是一家面积比油边厂还要小的纹身店。
哪个黄毛不纹身,出来打工赚到了一点钱,全都花在了纹身理发上。工业区附近,尤其是麒麟湾大厦那儿有好几家纹身店,要么叫“忠义堂”,或者“魔鬼纹身”,贴在店外的成品图一个比一个夸张,左青龙右白虎都不够吸引眼球。
宋洲停留的这家纹身店也毫无审美可言,贴出来的日本艺妓和画壁图案千篇一律。可就是这么一间平平无奇的小店门口,大大小小的图片堆叠之间,有一双翅膀在肚脐两侧伸展开,那上面的脐钉也不知是为了拍照效果贴上去的,还是真的打了孔,定格在翅膀正中间,还真像是钉住了正要展翅的飞鸟。
宋洲戴上了墨镜。
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
只记得以前也有问过高云歌,小腹处的纹身是在哪里弄的,高云歌的回答总是很含糊,时间地点都记不清了。
高云歌的反应一度让宋洲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纹身师骗了。
抛开这一些隐晦的暗示不谈,这个纹身在高云歌的下腹处是真他妈的好看,简直像个艺术品。纹身室外贴着的照片只局限于纹身所覆的皮肤,但哪怕经过日晒雨淋有褪色的迹象,且被其他更鲜艳扎眼的照片遮住边角,但只要注意到了这个图案,和被纹身的人的腰线,那还真就挪不开眼,出于好奇心都要多嘴地进屋问老板一句,这个翅膀纹身多少钱?
宋洲拉开那道推拉门后,里面没有多少四周供他环顾,目光所及之处就一张桌椅,和用白布隔开的纹身操作台。
这家纹身店的名字非常言简意赅,“胖子纹身”,老板是个胖子,自己就是纹身师。胖老板这会儿没客,正低头看手机,也没怎么搭理宋洲。宋洲不按常理出牌,一进来就特别浮夸地赞美老板技术太好了,审美太卓越了,作品太精彩了,一下子就把胖老板夸懵了,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怎么都不相信这般穿着打扮的青年人会真的在自己的店里消费。
宋洲重点放在那个翅膀纹身上,他喜欢的不得了,决定也要做一个。老板问他纹哪儿?他说也要在小腹。谁的小腹?宋洲墨镜摘到头顶,一本正经说自己的。
胖老板笑到肩膀上的龙眼睛都在颤抖,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啤酒肚:“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小兄弟。”
“你不是给别人也纹过吗?不然也不会有这张照片。”宋洲坚持道,“我就是觉得这个图案挺漂亮的。”
“大家都是男人撒,没必要在这儿睁眼说瞎话。”胖老板的四川口音出来了,他跟宋洲打开天窗说亮话,“又不是没看过毛片,不对,毛片里面真人演的魅魔,也都是贴的,搓几下澡就掉了。”
这位胖老板兼纹身师还挺有职业操守:“纹身是一辈子的事,我从来不做私密部位和脸部,我怕客户后悔,到时候洗不彻底又遭罪,那也是对我劳动成果的不尊重。”
宋洲问:“那你还不是给照片里这个客户做了。”
“那不一样,”胖老板还挺自豪,他强调,“那是个男同胞。”
宋洲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更加确信照片里的人就是高云歌。
“我不管,我就是也要纹个一模一样的。”宋洲说完,胖老板又笑了。他的语气越坚定,胖老板就越觉得他是在拿自己打趣。
“你莫说笑了。”胖老板扶额,努力回忆自己纹这个作品时的情景。他摇了摇头,还是没同意,说当时那个人是自己出的图,那上面类似字母的花纹,也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几个人的姓名。
第59章 录像
宋洲要是再迟一分钟出现在车间,高云歌的夺命连环call就又要打过去了。
新流水线上配备的员工只有老一条的三分之二,宋洲天天在外面吹牛说自己现在日产六千双,但这条新线的实际产能其实只有老线的一半。想再提高产量很简单,再加人就行,但高云歌是人不是神,就算把熊安提拔起来当助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日产五千已经是他精力的极限。就这还要每天理单子确认材料到十二点,高云霄再打电话来问哥哥今晚睡哪儿,他还真在麒麟湾的员工宿舍里,路上少一分钟通勤就是多一分钟睡眠。
八百平的车间从踩鞋帮到成型一气呵成,忙碌时的拥挤程度可想而知,每个环节的工人手里少了材料都“高哥”“高厂长”“高管理”的大声嚷嚷,高云歌就像个小叮当,被叫到名字就得想方设法把材料变出来。负责把花固定到帮面上的工人早十分钟就按捺不住地抱怨,问高云歌外加工的花瓣怎么还没来。这种工种是计件的,一旦手里没活了,宁愿提早下班也不肯在厂里多逗留,哪管你厂里的货急不急,挂48小时还是七天发货。
宋洲要是再迟一点回来,高云歌再怎么好言好语也劝不住工人迈开的腿了。计件工的优势又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只要材料到位,甭管给他的花瓣是八百片还是八千片,他就是粘到凌晨十一二点,第二天一早五六点也会就位。
“还有一半没拿来。”高云歌瞄了一眼那塑料袋的大小就能估算出大致数量。
“那我再去加工厂里等?”宋洲绝口不提胖子纹身那家店,跟高云歌讲公事,“我知道你急要,他做了多少,我就先拿了多少。”
“今天暂且不急了,这几百朵花够发超时单了,明天肯定是不够了的。”高云歌话音刚落,就有工人握着好几束长条,和一支流水线上刚做下来的罗马凉鞋,跟高云歌汇报说切条的长度不对,做下来的鞋子一码大一码小。
宋洲看着高云歌抿唇,屏息,那面色凝重的,绝对是要发火的,高云歌忍住了,深吸一口气,跟着工人往流水线中段去,连路碰到空箩筐就弯下腰,手指勾住箩筐边缘在被刷成绿色的水泥地面上拖行至流水线中段,然后让中段坐着复鞋底的工人从座位上让开,胶水刷也放下,一起把从烘箱里面火车出山洞一般拥挤而来的鞋帮面放回箩筐里,这样一码大一码小的尺寸就是发到消费者手里了也会被退货,干脆在这个环节回收报废掉。
“你快翻一下单子,上午安排哪个工人切的条?总共有多少双!”高云歌嗓门大起来时整个车间都听得见,熊安得了令,小鸡崽似地屁颠屁颠去翻挂在墙上的记工册。
宋洲开两条线之前就提议过给高云歌配一个正儿八经的助手,高云歌把工人成本拿捏得死死的,车间里这么多人乌泱泱一片,光支付这些人的保底工资和档口车间租金,就要一天出库至少三千五百双鞋才能保本,他何德何能再来个助理,把熊安提拔一下,能用就行。
熊安已经热得打赤膊,肩上扛着一条没上色的过肩龙,绕在后背上怒目圆睁,车间里不少男工也都光着上半身,肩上、手臂、后背上的纹身或大或小,各式各样,高云歌也热,手自然垂在腰侧,很自然地想要捏起衣角去擦鼻唇之间的细汗,他忍住了,只是抬起胳膊,用小臂内侧的皮肤随便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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