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宛成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三个姐姐,宋恩蕙小时候就寄养在三姐家里。今天晚上来的是大姐一家,宋恩蕙也帮弟弟打掩护,说不着急,跟她同一年结婚的朋友里都有人开始离了。宋宛成瞪了女儿一眼,宋恩蕙也不恼,用一种明知故问的语气,转移话题:“诶,姑妈儿子不是说今年带女朋友回来吗。”
“别提了。”姑妈也是直爽的人,跟恩蕙诉苦。儿子和女友是大学同学,女友是外省的,也是为了结婚,把工作找在温州。儿子在温州市区里做点小生意,这干买卖的哪能不宴请客户,出入酒吧会所,她儿子只不过是给客户点了两个陪酒小姐,他自己没点,他女朋友知道后就说要分手,理由是受不了丈夫婚后还有这类娱乐活动。
“又没叫她去陪,还没过门呢,就要给我侄子立规矩?”宋宛成冷哼一声,“外地女人就是麻烦,读过书有什么用,就这格局,跟那些来温州工厂里打工的有什么区别?这都受不了就去找个上班的嫁了,死工资拿手里就老实了,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她就知道我侄子的好了。”
宋洲已经尽量避免不去看到自己父亲的嘴脸,但许是妻子不在场,又酒过三巡,宋宛成彻底不装了,鼻孔里哼气:“这点小事。”
他的语气极为轻蔑,细蚊毛虫般钻进宋洲耳朵里,一下子唤醒他记忆里很多的蛛丝马迹,最证据确凿的是二十二岁那年在办公室,他亲眼见过宋宛成和一个穿售楼小姐制服的女人贴得很近,丝袜和皮鞋缠绕到一起。
宋洲今晚只喝了小半杯红酒,远不及平日里正常酒量的三分之一,他胃里顿时汹涌,往天灵盖直冲地那种恶心,他起身推开椅子就往二楼卫生间跑去。
宋洲扒着马桶盖就开始呕。
生理性的反胃让他比喝醉了都还要狼狈,吐了两下后就只能干呕。宋恩蕙很快跟了上来,站在他边上,给他递纸巾。宋洲仰头看到侧面梳妆镜里,宋恩蕙贴着瓷砖墙壁而立,另一只手捏鼻,满眼嫌弃。
宋洲大声哀嚎:“你就这么照顾我的啊。”
“都几岁的人了,说这种。”宋恩蕙往门口又退了一步,鼻音浓重,“你现在又不是不能自理。”
宋洲算是看明白了,她可不是来关爱自己的,而仅仅是盯着,防止自己吐太用力一头扎进马桶里。
宋洲更委屈了:“我小时候为了你叽叽都塞回去,你现在来扶一下我的额头不行吗!”
宋恩蕙没多少耐心:“都说了你又不是真的醉死过去。”
宋洲接过她给的纸巾:“高云歌就不会像你这样冷漠无情!”
“好,”宋恩蕙话接得很快,完全不过脑子,“那你为了他把叽叽再掏出来。”
别墅二楼的公共卫生间里先是一片死寂。
然后爆发出姐弟俩爆笑的鸡鸣。
一楼餐厅里有人高声问发生了什么,宋恩蕙离楼梯更近,就一边咯咯笑,一边叫楼下的人先吃,宋洲还要清理一会儿。
然后姐弟俩的笑声平复,宋洲冲了马桶,洗了把脸。冷水泼上脸颊时,他额角的神经突突跳到暴起。
“回去吧,晚点还会有烟花。”宋恩蕙一直摁住门把手。宋洲把脸擦干净,没急着下楼,他和姐姐站得很近,他让宋恩蕙闭眼,有惊喜。
宋恩蕙还挺配合,也没离开卫生间,就闭上了眼。宋洲说可以睁开了,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条还在晃荡的项链,玫瑰金在冷白的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吊坠部分是一道经典棱格纹路的弯月,点缀在期间的红宝石镶嵌的很灵活,也随之轻微晃动。
——香奈儿红宝石版水月冰。
宋洲值得夸夸:“很难买的。我配货配了个六千块钱的亚克力钥匙扣,还有一条logo巨大的围巾,才拿到的。”
宋恩蕙说:“早知道给你录下来,发TY上去。”
宋洲刚刚吐过,还是在厕所里,又给她送这么贵的东西。她虽然不搞直播卖货了,但网感依旧很好,隔三差五更新的日常vlog流量也不错,知道这种短时间内集合了大量反差要素的短视频肯定能火。她伸手要去接过宋洲指尖缠绕的项链,宋洲又在她触碰到的瞬间收回,双手背到身后。
宋恩蕙眉毛一挑,小样,后面还有剧情啊。
“跟我说说呗。”宋洲一脸诚恳,“你三年前,怎么说服高云歌跟我断联的。”
“……这还用说服吗,”宋恩蕙嘴角微微上扬,“一直是你单箭头对他穷追猛打。人家对你没感觉,你还越来越上头。”
宋洲手指向宋恩蕙要她闭嘴,又不能真让她闭嘴。
“不过他当时心理负担很重,毕竟他母亲进ICU后你确实付了很大一笔钱,嗯,对他来说是很大一笔。”
“然后呢然后呢?”宋洲小心翼翼地追问,项链孝敬到姐姐的手心里。
宋恩蕙看弟弟的眼神有些怜悯,她实话实说道:“所以我叫他格局打开。你以前留学的时候和别的白富美谈恋爱,或者是在温肯和同龄女孩子处朋友,不说旅游吃饭,就是送对方的包加起来可能都比这花得多。你当时又一副追不到他就不罢休的模样,完全不讲道理,当然要拿出诚意,帮衬他家里花点钱,顺带当是给他的误工费,应该的。”
“你以前谈的那些恋爱最长的能有几星期?不超过一个月吧,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性子,恋爱前后完全是两幅面孔,一个无法平稳进入亲密关系的情绪黑洞,就只能用钱和礼物补偿,然后好聚好散。以你对高云歌的骚扰频率,我甚至建议他多从你身上捞点什么,才足以补偿务工的损失,不过看在你主动垫医疗费的份上……算了吧。”
宋恩蕙耸耸肩,看着弟弟:“你自己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宋洲:“……”
宋洲的小心脏颤抖,嘴巴也哆嗦:“你就这么不心疼你亲弟弟,你这是在纵容我当舔狗。”
“但你的姿态真的很低吗?”宋恩蕙不笑了,双目清明。
“你当时高调得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处境。你没关系,他呢?整个温州还有哪个像样的工厂敢用他,他难道以后只能待在酒吧夜场吗?”
项链她要收下,话她也要说,“你记不记也是那一年,宋宛成和售楼部的女文员好上了,咱妈怎么处理的?给那个女人一笔钱让她把孩子打掉,让她回老家去。那个女人哭啊,闹啊,起先死活不同意,还说宋总跟她说的是自己已经离婚了。可是有人信吗?没有人会觉得宋宛成一个大老板在外面沾花惹草有问题,所有人都会指着脊梁骨骂那个外地来的打工女人痴人说梦,以为可以麻雀变凤凰。”
宋洲又趴到马桶边开始呕吐。
母亲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改信教的。宋恩蕙的订婚圆满结束后,夫妻俩彻底貌合神离。
宋宛成心里那叫一个窝火,没办法跟他的佛祖菩萨交代,从此只能他一个人去抢头香念all money backback home了,那个外地女人不是他偷吃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宋恩蕙这回也蹲到宋洲身旁。
她扶住了弟弟的额头,弟弟赌气得把她的手甩开。她再度伸手,这次弟弟几乎是挽着她的肩膀,在她怀里窸窸窣窣地抽动,缓解头痛和想要哭泣的冲动。
“其实父母都偏爱你,一直以来都是。”宋恩蕙的声音飘到很远的地方。
三年前排着队要跟她相亲的可不止敖程峰一个。她回国后就一直在另一家鞋企做线上运营,也是个和澳尔康体量相当的驰名商标,她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把这个品牌做到了TY鞋类目里的前三。后来她和敖程峰订婚就退居幕后了,怀孕生子做富太太后有几个骨干没能留住,去了山海市,如今也照样做得小有成绩。
她本科在法国念的心理学,拉康派精神分析。很小众的方向,她本应该继续深造的,但为了更早的经济独立接触到电商。
她受够了寄人篱下的微妙的窘迫,她总是无法忘记自己小时候被父亲从寄养的姑姑家接回城市里,每次上车,那个可以一直陪在父母身边的弟弟就会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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