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舱里只剩个醉过去的钟虎,以及尚不懂事的钟平安。
钟三叔把酒量差劲的儿子往角落里一推,接着就不管了,余下的人全都在桌边安静围坐,等钟三叔起话头。
钟三叔清清嗓子,把酒盏底在桌上轻磕一下,将里面的残酒喝罢,直接点了钟四叔和郭氏的名。
“老四,老四夫郎,你俩先前说有话要同阿洺夫夫两个讲,不如就趁现在,把该讲的都讲明白,今晚上是家宴,都别给我再打马虎眼。”
说完他盘腿端坐,再不出声。
两家矛盾归结到底是因郭氏而起,他把小儿子暂交给梁氏照看,自己扯扯衣裳,面朝钟洺和苏乙的方向低头开口,“阿洺,这次我家石头能捡回一条命,多亏有你在,我和你四叔都该谢你,以后你就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他说罢,钟老四也连连称是。
“等石头伤好,他也该上门道谢。”
钟洺摆摆手,“并非我客气,只是这件事确实称不上什么恩情。”
和昔日救詹九那次不同,詹九是个旱鸭子不会水,自己要是不出手把人拎上来,对方真就只有淹死的份。
钟石头被狗头鳗叼住落水,自己未曾鱼口夺人,只是急中生智加歪打正着,想出的法子恰好引走了巨鳗。
“最后把石头救上来的是三叔和虎子,并非是我。”
钟三叔插话,肯定道:“不是你想出的主意,我们也不会有捞人的机会。”
事后他冷静下来回想,深觉自己和老四虚长好多岁,到头来还不如钟洺镇定,实在老脸没处放,惭愧得很。
道谢归道谢,道歉归道歉,谢的是钟洺,等到道歉时,对象就变成了钟洺和苏乙两人。
反正面子已经丢尽,郭氏索性坦言,喜宴那日自己是故意不去,而非托辞说的身体不适。
“过去我眼皮子浅,爱背后嚼人舌根子,还总听风就是雨,厚着脸皮称一句长辈,实则做的事样样拿不出手。”
曾经他一口咬定苏乙是灾星,娶进门来钟家定要家门不幸,可小半年过去,人家小两口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银钱大把赚,还抢在里正前面住进了敞亮的水栏屋。
乡里市金涨价,添了堵人生计的鱼税,也是钟洺想法子搞来摊位,自家同样跟着沾光。
种种事由,一桩一件,哪个摆出来不是在打他的脸?
他瞧不起的灾星小哥儿,现下走在村澳里怕是多了去的人想巴结。
得罪过他们家的人,只有名声扫地一条路,没看刘兰草家那个雨哥儿至今说不上像样的亲,苏家、卢家两族没混上半个乡里摊位,成日苦哈哈地在圩集摆摊交鱼税。
郭氏这回惊闻自己儿子险些命丧大海,大哭一场后有些事也想通了,面子算什么,又不能当饭吃,舍了就舍了,就算是为以后钟洺发财时能记得拉他家石头一把,自己也定要低这个头。
他字字句句,语气倒是诚恳,钟洺和苏乙来前就已商量好,论迹不论心,只要郭氏看着是诚心实意,他们愿意顺着台阶下。
这一家人里,不说还没长大的安哥儿,至少还有钟石头这个明事理的,钟洺不愿他继续夹在自家与亲爹之间难做。
眼看钟四叔夫夫俩快把口水说干,钟洺举起酒壶,先给他们斟满酒,又给自己和苏乙添了些,坐回原处后道:“四叔和四婶伯言重了,过去是有些误会在,而今解开了就是好事,喝完这杯酒,都还是一家人。”
他话说得漂亮,钟老四和郭氏在心里松口气,庆幸钟洺是个体面的,没再多给自家难堪,至少面上这杯酒下肚,恩怨就能一把揭过。
两人忙抢先举杯,复客气两句,先干为敬。
座上的钟三叔已经是笑容满面,觉得自己今日攒得这桌席实在再对不过,一家人和乐融融,当真是好,下回去给爹娘上坟,他也不怕二老托梦拧他耳朵。
第79章 煞风景的人
回来的第二日, 夫夫俩没急着去乡里出摊,在海上吃不好睡不好,回来若是再马不停蹄地早起往乡里赶, 只恐伤了身。
只是说要休整一天,到头来仍是闲不住, 起床后钟洺拎了柴刀去山上砍柴,苏乙留在家中把里外打扫了一遍, 之后抱起装满脏衣裳的洗衣盆, 打了两桶海水上来, 蹲在门前的平台上浣衣。
钟涵也煞有介事地和他蹲在一起,说是要帮忙。
淡水需省着用,除了贴身的小衣, 大多数人都是用海水洗外衣,只是如果单用海水, 衣服晒干后往往会留下盐壳子。
现今家里三口穿的衣裳基本都是细布裁的, 只他和钟洺偶尔去石屋干活磨酱时才换回旧麻衣,细布衣裳不如麻布耐磨,苏乙洗时都十分小心,生怕搓坏, 更不敢只用海水搓洗。
后来苏乙便想了个法子,先用海水洗净,最后再用淡水淘洗,这样既能省下淡水, 也不怕洗不净。
钟洺高大壮实, 一件衣裳用的料子比得上别人两件加起来,苏乙先把他的两套洗出来晾上,衣服出水, 钟涵仰头看来,张开嘴巴,“大哥的衣服好大。”
衣服太大,拧起来也费劲,苏乙让钟涵帮他拎着另一头,自己慢慢分了几段拧罢,抖开后挂上竹竿。
风一吹,衣服随风摆动,多多闻到了皂角的香气,小鼻子跟着动来动去。
“你的衣裳都不脏,不用费劲搓,在皂角水泡一泡,揉几个来回就好。”
苏乙见钟涵洗衣裳洗得卖力,提醒他道:“一会儿你把贴身的小衣裳也拿出来,咱们另打一盆淡水洗。”
钟涵点点头,从小二姑就教育他小哥儿要爱干净,贴身的小裤要常换。
现在他长大了,这些事就不太好意思和大哥讲,好在有了嫂嫂。
以前在船上时,贴身的衣裳为了不让别人看去,都是晾在船舱里,显得凌乱不说,还很不方便。
现在他们在屋里牵了一根麻绳,挂上去风吹两日就干了,因绳子牵在卧房里,外人来家中也不会贸然进去瞧,不用费心收起,省事许多。
一堆衣裳洗好挂起,把屋外的平台占去一半,另一半则挂着风干的鳗鱼肉。
钟涵在衣服下面钻来钻去,和多多玩躲猫猫的游戏,再一次从大哥的衣裳下钻出来时,他瞥见自远处岸上走来的熟悉身影。
“嫂嫂,大哥回来了!”
说罢他两步蹦到围栏边,举手喊道:“大哥!”
钟洺遥遥听见小弟喊自己,他因身上架着两担柴,不好抬手,便吹了声口哨回应。
苏乙出来看一眼,见果然是钟洺回来了,便笑道:“有干柴用了,一会儿烧上火,咱们中午蒸顿干饭吃。”
以前总是听人说,那些个富贵人家闲来无事,成日里或是喝茶听曲、或是钻研吃喝,过去苏乙不懂,现今发觉,自家不短吃用,不缺银钱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琢磨,一日三餐里都该吃些什么好的。
昨天在三叔家吃了烧鳗鱼,回来路上钟洺同他说想吃鳗鱼配干饭,把酱汁浇到米上吃,想想就馋人。
两人盘算着,等去乡里摆起摊子,白天夜里又忙起来,怕是没这个闲心烧鱼蒸饭,不如就趁今日,赶着还没吃腻鳗鱼肉的时候,吃上一顿过了瘾,往后没了心事也就不惦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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