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白水澳钟氏一族成了先行之人,他就得让这一族立起来,打出样板,好令其余尚在观望的水上人瞧瞧垦荒种稻的好处,如此年复一年,方能取得成效。
他思忖半晌,写下一道手札,使县丞依照上面所述传令下去,同时问道:“何时派人去千顷沙正式量地分田?你亲自去,多带些衙差,免得到时人多,管束不周惹出乱子来。”
县丞躬身答道:“就定在九月初一,先时那些个水上人来办田契时都挨个嘱咐过了,到那日各家都得去人,尤其是田契归谁所属,那人定要到场,到时量完地,现场便登记造册,教他们画押按手印。”
应拱颔首。
“你是九越县的老人了,这桩事若办得漂亮,来日我定会上奏朝廷,替你表功。”
县丞喜不自胜,应拱毕竟是入过翰林和六部的京官,自己四十中举,靠这九越偏僻人少,使了些银两关系,得授八品小官,一干就是近十年。
今年他已五十有余,往高了远了不敢想,只盼着能在致仕之前攒些功劳,从八品爬到七品,享享父母官的派头便知足了。
心里浮想联翩,面上却作谦卑之状,领了手札告退。
——
“大哥,这贝壳珠子真漂亮,我也能要一颗么?”
钟涵趴在桌边看桌上匣内的贝珠首饰,原早该制好取回,怎料期间银铺打银的老师傅病了一场,缠绵了近十日才好,工期就这么被耽误到月末。
小哥儿一只脚只有脚尖点地,说话时轻轻晃来晃去,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他抬手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处,眯起眼比划道:“小小的一颗就可以。”
他素来喜欢这些晶晶亮的东西。
钟洺浅笑道:“这你要问问你嫂嫂,这些已都是你嫂嫂的,归他支配。”
钟涵便又像块年糕似的黏去苏乙身上,小声害羞道:“嫂嫂,我能要一颗小小的珠子去玩么?不会弄丢的。”
“怎么不能,这些都给我们小仔也使得。”
苏乙牵过他小手,让他自己选,要是小仔年岁再小些,他是不敢给的,怕玩耍时出意外,给不小心吞了或是塞到鼻子里去。
但五岁的孩子不算小了,这个年纪上都得开始学着烧柴做饭。
“你选个大些的,放到你那小圆盒里最漂亮的贝壳当中去,定是好看。”
经苏乙这么一说,钟涵哒哒跑回屋里,把他的小圆盒抱出来,里面被他塞了个贝壳,是没有完全掰开的,后面尚且连着,只要不用力,再度阖上时也像个小盒子。
这只贝壳泛着淡淡胭脂色,是最近他最宝贝的收藏。
“叮当”一下,最大最圆的一颗贝珠落进壳子里,钟涵心下满足极了,确定珠子不会掉出来后,他时不时地晃两晃,就为听个响。
钟涵抱着他心爱的小玩意回屋去欣赏,钟洺把装贝珠的匣子关上,抬起唇角道:“这一年又过大半,看着小仔已比去年高了一大节,脸上稚气似也去了些,可每当他闲耍时就发觉仍是个孩子。”
“他被养得好,所以不知愁。”
父丧和母丧两桩哀事,在钟涵心里留下的痕迹已很淡,因他那时候实在太小了,自他记事以来,就有二姑一家的照料和大哥的疼宠,足以抹平失落。
反观自己和钟洺,由于失去双亲时已懂事了,想起来时难免还要恸一下子,和那针扎似的。
苏乙眼睫微垂,心绪忽而有些起伏,他抿下嘴唇,知晓这是自己怀了身子后的老毛病犯了,总是时不时地伤心一阵,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来由。
为此私底下问白雁,白雁也说曾有过这么一段时日。
“我都不好意思讲,说出来怪招人笑,就说有一次我晚上睡着睡着突然爬起来,打开舱门对着外面的海发呆,过了一会儿就突然吧嗒吧嗒掉眼泪,把守财惊得手脚并用爬过来,问我怎的了。”
白雁忍笑道:“你猜我那时候和他说什么?我说我忽然想到咱们吃的鱼也是鱼的娘生的,可是鱼的孩子却都被咱们吃了,鱼多可怜!那晚上越想越伤心,越想越伤心,到最后哭累了才睡。结果呢,第二天全忘了,觉得自己前一夜傻得要命,照样吃鱼吃得欢。”
她拿这事劝苏乙别觉得只自己奇奇怪怪,若是想哭就哭一场,想发火也不能憋着,肚子里多个崽,身子那么重,谁都好受?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钟洺抬手,用指背轻蹭夫郎的脸颊,“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他看苏乙神色,揣度夫郎或许是因刚刚那两句话想起来自己的爹爹们,招惹出伤心来,这等事也不是第一回,二姑告诉他有孕的人偶尔会这样,让他多担待些。
他已有了些经验,越是这时候,越不能顺着那伤心事说,得赶紧岔开话头。
当下心思一转,便道:“九月初一咱们去千顷沙等着量地分田,那之后盖屋的事也可张罗起来了。乡里有专门帮人盖蚝壳房的匠人,到时直接请一队来,再问问族里有没有别家要盖。”
钟洺以前在乡里行走,见过别人家盖蚝壳房,除却需要提前备下大批蚝壳,最费时间的其实是分壳,手熟的匠人要根据蚝壳形状分类,到时按着形状往屋顶和墙壁上叠放,为的是便于排水不漏雨。
“之前咱们商量一顿,还没商量好第一次先起几间屋,你如今可有头绪?”
他故意提起盖屋的事,因这件事肯定是苏乙近来最上心的,哥儿果然立刻转了下眸子,目光鲜活起来。
“要么还是依你说的,一次性起三间,当中一间坐北朝南,东西各一间,前院设灶房,连着柴房,后院搭个牲口棚和茅厕。”
最早钟洺说时,苏乙觉得一次起三间花销略大,蚝壳房造价不小,尤胜水栏屋,而且还要往里置家具。
他们纵然有孩子,出生前几年肯定都是跟着他俩住的,小仔年岁渐长,是要分出去不假,这么算两间也够。
后来想想,盖两间也是盖,三间也是盖,多添一间屋,等孩子长到小仔的年纪就可单分出去,哪怕再生个二宝,两个孩子也能搭伴住一间。
家里的银钱又不是不够花,一次了结最是省心。
顺着这副规划设想开去,苏乙看向钟洺,莞尔道:“等有了前后院,咱们就能正经养些鸡鸭,说不定还能养猪?就是不知那里的地能不能种出菜来,离海太近,估计也难。”
不过肉蛋才是花销的大头,和这些一比,买菜的那点铜子都不算什么了。
“就是这事赶事,我大着肚子,明年又要顾孩子,算来整一年都帮不上你。”
苏乙说着说着又黯然起来,他看钟洺忙前忙后,自己有孕,小仔太小,都帮不上忙,心里不是滋味。
“我都瞧着你比去年瘦了些,该多吃些肉补补。”
他浅皱着眉头,认真道。
钟洺理一理哥儿垂落的发丝,眸色温柔。
发髻上还簪着方才试戴时佩上的银插梳,梳背如弯月,做成荷花图样,花蕊细细镶嵌数颗米粒大小的贝珠。
“我是男子,养家糊口天经地义,你怀身孕远比我辛苦,最后生时还要遭一场大罪,我受的这点子累算什么。”
又故意道:“我哪里瘦了,你怎不说是精壮?你且摸摸,看我说的对不对。”
上一篇:成为龙傲天的大老婆[快穿]
下一篇:听说你在骂我老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