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善淩仍觉愧疚,却也无从说起。还是陈贤直道:“我母亲年岁已高,梦中无痛无灾地去,算是喜丧,我都看开了,你不必比我还介怀。说起来,你这会儿来所为何事?”
“我听说你得罪了人,要被调去姜城。”
陈贤直的神情却有些微妙,欲言又止,拉住谢善淩衣袖往屋里走:“进去说。”可走了几步觉得不对,松开道,“抱歉抱歉,忘了你嫁人了。”
“……”谢善淩有些局促,正要说点什么,陈贤直道:“无妨,我祖上亦有结契兄的。”
“……多谢理解。”谢善淩只能讷讷地接了这么一句,实际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小院其实是与隔壁两家隔出来的,屋子也小,而且看得出年头久远,不过胜在整洁干净。满屋子最多的就是书架子和书,不愧门匾上“清香”二字。
陈贤直与谢善淩同榜出身,是那科的榜眼,两人性情相投,关系不错,不讲虚礼。他接过谢善淩带来的鲜果放去一旁,端来凳子给人坐下,倒了茶水,去门口左右看看,关上房门。
“我是要调去姜城。”陈贤直说着,不待谢善淩发声,他便道,“但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不是真被整了。”
谢善淩问:“那是怎么?”
昏黄的烛光下,陈贤直的脸上却仿佛发出了光。
他很是得意,却又小心翼翼,转头看看,回过来凑近谢善淩,神秘兮兮地小声说:“我是假装被整,实则顺应我的心意,前去做内应。”
“内应?”谢善淩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实在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
“是啊,内应。”陈贤直道,“而且是两方内应!”
谢善淩:“……哪两方?”
“一方自然是孙瑛,他虽……却奈何是阉党的人,阉党拥立三皇子,可三皇子资质平庸,品行全无,孙瑛糊涂!我得去逮逮他的错处。”
陈贤直拖过凳子做到谢善淩身边,接着道:“另一方则是白龙匪军。”
谢善淩:“……”
“这回就是阉党的人整我,到那时,就算孙瑛不刁难我,他身边的人也会和整我的人通气,而匪军肯定一直没闲着,想买通孙瑛身边的人通气,我再想些法子让他们注意到我,他们不就自然来找我了吗?”陈贤直自信道,“到那时,我不就是两方内应了吗?”
谢善淩眼前有些发黑,深呼吸一口气,问:“谁跟你这么说的?”
陈贤直:“你这话怎么说的?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我素来理想——”
谢善淩打断书呆子好友的话:“顾裕泽?”
陈贤直欲言又止,嗫嚅半晌,叹道:“你好歹也别直呼其名……”
“我没骂他他该知足!”谢善淩怒道。
陈贤直正要为四皇子分辩,谢善淩道:“贤直兄,你若信我,就不要去做这两方内应,你不是这块料。”
陈贤直倒不生气,只是据理力争:“我看似不是……”
“实则也不是。”谢善淩道。
“……这样才反而能让他们意想不到,放下戒心。”陈贤直坚持说完。
谢善淩反复深呼吸平复情绪,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且是弃子。他希望你做的就是你不久后死在姜城。你素有清正才名,若你因阉党报复而死在那,他自然会让人为你鸣不平,从而攻讦三皇子的名声。”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谢善淩的眼中隐隐湿润起来,“你忘了唐献仪吗?”
陈贤直嘴角微微动了动,神色也悲切起来:“怎么会忘。”
唐献仪是与二人同榜的探花,亦是才华横溢,而且还长袖善舞,不和陈贤直似的木讷。
虽说他为人有些高傲,不服气谢善淩抢了自己状元的头衔,又嫌弃陈贤直寒酸,和两人不太处得来,可其他品行并无错处,为官也清廉,他外祖家是山西富商,他狂妄放言根本看不上仨瓜俩枣。
当时除了谢善淩,唐献仪亦是大放光彩。可后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陈贤直震惊地坐直了看他,又连连摇头,“不可能!唐献仪是得罪了阉党才被二皇子构陷所杀。”
谢善淩咬着牙道:“你不妨看得益的是谁。”
“得益的……”陈贤直一思索,再度摇头,“得益的是阉党啊。二皇子不仅杀了唐献仪,还借机栽赃他九族,抄了他外祖的家,中饱私囊了多少未可知!”
“可是此事之前三皇子本已经要被册为储君了。”谢善淩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水,茶梗浮浮沉沉。
“此事一出,引起了许多波澜,迫使立储一事一拖再拖,最终不了了之。”谢善淩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贤直兄,你知道我曾与你志向一致,入朝为官也是为了将来辅佐圣君清明朝政,再兴大梁。可是顾裕泽不是你我心中想要辅佐的圣君。”
“他身为争权夺利之人,行事不择手段,与你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谢善淩道,“我原本不知你这事原委,刚刚一听,又一试探你,立刻就明了了。”
“夺储之路自古凶险,他认为他没有错,我也不必和他争论,可是贤直兄你是我的好友,我不想看着你成为又一个唐献仪。”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阴森森):撕得更响些啊。
谢婉柔:[可怜]什么声音?
二皇子(清冷白月光脸):外头放鞭炮,别过去,别听,别伤着。我们继续清谈佛经。(昨天打完一天破工,应付完奇葩的上司s,身心疲惫地回家后怀抱着毁灭世界的恨意熬夜研读的佛经)
抱歉抱歉!!!!!!肠胃一直在闹,这么晚才写完。
第30章
陈贤直开门关门的时候, 注意力全在许久不见的谢善淩身上,没看见不远处靠在墙角暗处的顾望笙。
顾望笙看着他们进去,双手抱胸,垂眸思索起来。
谢善淩直截了当地说谢胜宇这人不可信, 那十有八|九问题很大。既如此, 上次在谢家, 谢胜宇说孙瑛闹辞一事……可信度有多少?
他思索时神色不变,在外人看来只是单纯发呆, 实则脑中已经百转千回。
没多久,脑内灵光一现, 同时心中咯噔一声。却也只是虚搭在胳膊上的手指略略紧了紧。
*
“可是调令已下,其实我包裹都收拾好了, 后天就走。”陈贤直叹道,“为人臣,又岂能不遵调令。”
谢善淩沉默了一下, 道:“若当真是为了公干社稷,虽我如今对这些心灰意冷,亦不会阻拦你。可你此行分明只是出于那些人争权的脏心而牺牲, 我认为不值。倒不如你继续留在京城修书纂典更对后世有益。”
“只要你答应不去, 我来解决此事。”他说。
陈贤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起身去摆放着父母灵位与贡品的桌前对着静立。
谢善淩不催他,低头看着茶杯口微微的裂纹。
半晌,陈贤直开口:“可是如今局势,不是三皇子,便是四皇子。四皇子固然如你所说为夺那个位子不择手段, 可若比起荒诞无度的三皇子, 他远胜。”
谢善淩转头看他, 问:“非得在两坨屎里选哪一坨不那么臭吗?”
“……”陈贤直扭头看他,“善淩兄,我父母灵前,你说话注意点。”
倒是一点不震惊。自认识以来,谢善淩看似温柔烂漫,实则常有惊人之语。
谢善淩真诚地起身过去朝灵位作揖:“抱歉抱歉,童言无忌,要怪勿怪。”
陈贤直嘴角一抽,看着这好友实在无语。片刻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爹不知道,我娘肯定不怪你,你最会讨她喜欢。”
谢善淩也笑了。
笑完了,陈贤直又忧愁起来:“你的话虽糙,理不糙……虽然话也有点太糙……咳咳。总之,将来国本可如何得了。你不愿再为官辅圣君,我可没改这个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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