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重新躺下去,可顾望笙迟迟不能入睡,甚至不能闭上眼睛。
他仰面朝上,双手叠放在小腹上,身体微微绷紧,半晌,忍无可忍地问:“你、你不睡吗?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从刚刚起,谢善淩就朝他这边侧躺着,一直盯着他看。
谢善淩:“我只是看着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先前你也常这么盯着我看,难道我说你什么了吗?”
“……你不是说不逗我了吗?”顾望笙问。
谢善淩:“可是很好玩啊。”
顾望笙:“……”
除了好玩之外,其实还有些别的缘由,只是谢善淩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顾望笙的侧脸容貌,毕竟这是今后要好好过日子的人,得多熟悉熟悉。
其实,除开那些傻子一样的言行,顾望笙长得真是很好看。鼻梁很英挺,下颌利落,眉骨的线条流畅,既有男人味的英气,又不失于俊美。
谢善淩的视线慢慢移动,在顾望笙的嘴唇上停留了几下,默默移开,落到突起的喉结上。
就在这个时候,喉结滑动了几下,是顾望笙又在局促地吞咽口水。
谢善淩收回目光,想了又想,挪了挪,挨着顾望笙,将胳膊搭到他身上。
顾望笙的身体更僵硬了,一点也不敢动。
然后他听见谢善淩温柔似水的声音:“这样子,就算做噩梦,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顾望笙:“……”
很轻柔的声音,却仿若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扎入他的心脏。不疼,不怕,只是令他浑身的血管仿若一条条炸开。
谢善淩的手往上摸到他的头,好像在安抚一个孩童。
顾望笙许久才回过神来,却仍然像在梦里,像在云端,他怔怔地转头对上谢善淩澄澈柔软的眼睛,直到视线模糊。
谢善淩无奈又纳闷:“这么大的个子,为什么这么爱哭?”
“不是我……我没爱哭……”
顾望笙喃喃说着,忍不住将脸埋进谢善淩的脖颈间,身体还在微微颤栗。
这一刻忍不住眼泪的或许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多年前在圣林禅寺时孤独无助、无家可归的自己。
却也正是在这一刻,顾望笙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那个时候的梦想实现了。
那个时候的顾望笙想的很少,没想到报仇,没想到造反,没想到天下苍生、民不聊生,只是想着活下去,活到十八岁离开圣林禅寺,迎娶谢善淩,有一个温暖的家。
在自己难过、孤独的时候,谢善淩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自己,温柔耐心地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谢善淩静静听着顾望笙抽噎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十几二十年前那个无助的小孩子,不知何时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那个时候的顾望笙得有多么痛苦啊,以至于许多年后仍旧无法释怀,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却依旧会被幼年时的噩梦惊醒。
谢善淩想象不出来,但是心仍旧为此难过不已。
……
顾望笙有没有再做噩梦谢善淩无从得知,反正他睡得不是很好。
因为顾望笙跟条大蟒蛇似的紧紧缠了他一晚上!睡着了都不松手!
谢善淩断断续续地做了一晚上噩梦,不是被蛇缠,就是胸口碎大石,好几回因为呼吸不顺畅而活生生憋醒过来。
憋醒的瞬间挟带着起床气,谢善淩每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挣开,可一旦睁开眼看到脆弱无助又依赖地蜷缩在自己心口的巨大一团人,就会立刻心生不忍,甚至连呼吸都急忙放得更轻一些,担心假若惊醒他,他又要伤心又要哭。
他都那么惨了,让让他吧。谢善淩只能这么劝告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大鸟依人
*[明]汤显祖《牡丹亭记》
第45章
佘郡主:“……”
谢家其他人:“……”
谢善淩:“……咳, 大殿下,二伯在跟你说话。”
顾望笙依旧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听他说话如闻天籁,过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天籁里的意思, 转头目光茫然地在众人面前逡巡, 一下子想不起来二伯是谁。
谢善淩:“……”
顾望笙的视线已经从二伯的脸上扫过去三趟了, 谢善淩忍无可忍,低声说:“你清醒一点。”
话音刚落, 顾望笙恰好清醒,终于认出谢二伯是谁了。
他若无其事地关切道:“二伯和我说什么?”
谢二伯嘴角微微抽搐, 努力粉饰太平:“哦,我……”
也没人问, 顾望笙自己笑着解释:“因为刚刚善淩吃东西的模样太可爱了。”
谢善淩:“……”
谢二伯:“……”见了鬼了,我要说什么来着……见了鬼了!我刚刚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以往大殿下也和谢善淩亲近,可今日格外腻歪, 实在是叫人不忍直视。
谢善淩眼前发黑,却只恨不是真的彻底黑掉,免去他看见众人微妙神色的尴尬。
最好耳朵也聋掉, 不必听见隔壁桌的兄弟姐妹的偷笑声。
他余光瞥见, 连向来表现得稳重的谢善鸣也与身旁堂弟带着揶揄的笑意不知在耳语什么,非常怀疑谢善鸣还记恨十多年前一起回老家祭祖时,自己将他带到人生地不熟的七拐八绕小巷子里,然后躲起来看他不知所措的那件事……
谢善鸣未免太记仇了些。
谢善淩讪讪这么想着,垂眸看着碗里还没吃完的菜,想了想, 假装自己真的很饿, 用左手拿起筷子继续吃。
为什么不用右手呢?因为顾望笙非要牵着手吃饭。
确切说, 从今早上醒来后顾望笙就这德行,跟只雏鸟似的,一刻离不开。
实在是受不了,饭后谢善淩坚持搬回大皇子府,至少那里人少。
*
回到大皇子府,顾望笙更是毫无忌惮了,不满足于只牵手,半个人都挂在谢善淩的身上,谢善淩走路都得拖着他。
这令谢善淩怀疑自己今夜又要在梦中反复被胸口碎大石或蟒蛇缠绕窒息。
“你……未免也太叫人看笑话了。”谢善淩尽量委婉地劝说。
顾望笙此时正从身后抱着谢善淩,低头在他肩头蹭蹭,又来用脸和他的脸贴贴,眼中的满足和迷恋一点点也不遮掩,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暴露出来注视着谢善淩。
“可是我好喜欢你。”顾望笙撒娇道。
谢善淩:“……”
从今早开始顾望笙的声音就一直也很不对劲。
以往顾望笙有故意压低嗓音扮出更有男人味的气质说话的时候,可今日顾望笙反其道而行之,嗓音听起来像故意夹着一般,带点儿不像二十多岁的少年气和一些诡异的娇气,好像含了块糖在喉咙里。
谢善淩沉默的期间,顾望笙又来和他贴贴脸。
谢善淩无奈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可是,其实也并不讨厌这样的顾望笙。
脸被蹭久了都有些发热了,谢善淩稍稍侧了侧头,对上顾望笙的眼睛,抬手抚上他的脸,顾望笙立刻打蛇随棍上地用脸蹭谢善淩的手掌。
莫名安心。虽然谢善淩也不知道自己安的哪门子心。
可是……真的很莫名,空落落了很久的心,在这一刻好像重新充盈了起来。
谢善淩想来想去,觉得这样也好,总归一时半会儿死也死不了,给自己找了个事儿做。
谢善淩稍稍地往顾望笙身上靠了靠,半晌,问:“你什么时候出门?”
顾望笙又撒娇,问:“赶我走?”
“不是。”谢善淩耐心解释,“趁你不在的时候,我回谢府移点花草种过来。你不是希望我在大皇子府也种一些吗。”
顾望笙略微一顿,搂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头埋着脸闷笑道:“你就不想我和你一起回谢府。”
他自己都边说边笑了,想是知道原因,谢善淩就不说破他了,微微地也笑了起来,只问他喜欢什么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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