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怦怦。
他心脏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几乎到了让他痛苦的程度,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的手掌里就遍布冷汗了。
“嗷呜……”
白虎用虎爪扒拉他的腿,催促他打开棺盖,它自己又围着棺盖绕了一圈,依恋地用脑袋蹭着棺木,如同在蹭棺材里的绮雪,眼里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全然不见方才的凶暴。
“阿雪……”
卫淮深吸口气,轻而缓慢地推开了最后一层棺盖。
每推开一丝缝隙,他就停顿片刻,往里面看一眼,没有见到尸骨,便再次推开一点。
直到推开了小半,他还是什么都没看见,里面也没有他闻惯了的尸体气味,这时他的心底突然燃起了希望:也许这个棺材是空的,贺兰寂骗了他,阿雪其实根本就没死,他们只是联手演了一出戏骗他。
没关系,就算他们欺骗他也不要紧,他不在乎被他们当成狗戏弄,只要阿雪还活着就好,他别无所求,他只要阿雪还活着……
卫淮满怀激动,猛地推开了剩下的棺盖,露出了棺中盛放的东西:一套贵妃衣冠和一个小小的瓷坛。
阿雪不在里面。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阿雪没死!他从来没信过阿雪死了!!
卫淮倏地瘫软下来,滑下去坐在了棺材边,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轻盈而巨大的喜悦充盈着他的内心。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赶紧扯下一块白绢,将脸上的血污擦净了,露出英俊的五官。
他身上实在太脏太臭了,这可不行,他得好好沐浴一番才能去见阿雪。
他面露一抹笑意,靠着棺材环视灵堂一圈,才终于注意到贺兰寂也在,便欣喜地问道:“阿雪人呢,他为了戏弄我藏起来了?还是在睡觉?”
但出乎卫淮的意料,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目光怪异而沉重。
这反应不对劲,卫淮瞬间没了笑意,嗓音发紧地问贺兰寂:“什么意思?阿雪呢?”
“……”贺兰寂张了张嘴,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原因就在里面。”
“……你说什么?”
“那个坛子,”贺兰寂闭上眼睛,“就是圆圆。”
“他没能留下完整的身体,坛中所盛的骨灰……就是他的全部了。”
卫淮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趴着棺边,充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棺中白色的瓷坛。
就是这个小坛子?它的坛口那么细,阿雪就算变成原形都挤不进去,这么一个东西怎么可能装得下阿雪?
送往边陲的急报中并没有说明绮雪的死因,即便是在卫淮最可怕的想象中,绮雪也至少能拥有一具完整的尸身,他从来没有想过,绮雪不但死了,甚至还是惨死,惨到死无全尸。
“我不信,你骗我!!”
卫淮失控地大吼着,翻身跃进棺材里,紧紧地抓起瓷坛:“你说它就是阿雪?它怎么可能是阿雪?!它怎么能装得下阿雪!!”
“你别伤到圆圆!”
贺兰寂慌张地从轮车站了起来,可他没了脚掌,又怎么能撑住身体,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脚下传来钻心之痛,鲜血将纱布浸染得鲜红,逼得他不得不坐了回去。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哀求之色:“把它放下,卫淮,别伤害圆圆。”
看到贺兰寂惊慌失措的反应,卫淮的心瞬间凉了,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心弦碎裂,心脏里的血全都要流干了:“不可能,你说它是阿雪,它怎么会……”
心中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整个人似乎都要破碎了,他抬高的手缓缓放了下去,任由薛总管小心翼翼地接过瓷坛,妥善地安置好了。
卫淮失魂丧魄地瘫坐在了棺材里。
最里层的棺材很窄,长度也较短,招架不开高大的卫淮,可他就硬是坐在里面,仿佛感受不到木板挤压着他的身躯。
不……
他不相信阿雪就这么不在人世了……
他的阿雪,那么聪明灵动、漂亮可爱的阿雪,明明在分别之前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卫淮望着屋顶悬挂的白绢,渐渐红了眼圈,他扯开胸甲,死死地揪住胸前的衣襟,按住剧痛的胸膛,似乎只有这么做,他的心脏才不会彻底破碎。
过了许久,他哽咽地问:“贺兰寂,你告诉我,阿雪他到底……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连他的身体都没能留下来?”
他直呼天子的名字,本是大忌,但这会已经没人有心思追究了,甚至贺兰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卫淮犯了忌讳。
贺兰寂望着瓷坛,很轻地说:“火灾。”
“火灾?你说阿雪是烧死的?”
卫淮红着眼眶,“嘭”地重捶棺木,低声吼道:“放你爷爷的狗屁!阿雪那么机灵,又懂得那么多妖术,逃出火海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就连你都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能会被火烧死?!”
除非……
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贺兰寂,目光凶戾得像是要吃人一般。
除非阿雪,是为了救贺兰寂,才有可能会——
贺兰寂目光空洞:“是地火。”
“皇陵地脉崩塌,散逸出大量的地气,圆圆那时还在睡觉,他在睡梦中吸入了太多地气,毁坏了身体,甚至失明了,最后……”
“他为了救我而死。”
为了救贺兰寂而死。
阿雪果然是为了救他才死的。
卫淮本就在情绪失控的边缘,这个结果更是瞬间刺激到了他脆弱的神经,让他彻底崩溃了。
就连仅存的理智也绷断了弦,卫淮暴怒地从棺椁中跳了下来,冲上去猛拽住贺兰寂的衣领,重重地往他脸上挥拳:“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贺兰寂,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他完全疯了,无论是谁拦不住他,雨点似的拳头一记记地落在贺兰寂身上,每一拳都带着碾碎骨头的力量,转眼间,贺兰寂就遍体鳞伤了。
“你是怎么照顾阿雪的?你是怎么保护阿雪的?!阿雪那么爱你,愿意豁出他的性命救你,那你呢,你为阿雪付出了什么,你现在又凭什么还好好的!!”
“你连你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凭你也配做天子?凭你也配做阿雪的丈夫?你凭什么那样被阿雪爱着?!”
“说话啊,贺兰寂,反驳我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告诉我,你究竟哪里配得上阿雪对你的爱!你有什么值得是他付出生命保护你的!”
见贺兰寂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坐在他面前,卫淮暴跳如雷地踹翻了他的轮车,待贺兰寂倒地后,又狠狠地踹了他心窝一脚。
“咳……咳咳……”
贺兰寂趴在地上,狼狈地吐出了一口血,还是没有说话,卫淮盛怒之下,还要再补几脚,却意外地看到了他空荡荡的衣袖。
他瞳孔收缩,俯身掀开贺兰寂的衣袖,却只看到了两截断肢:“……你的手呢?”
贺兰寂不语,薛总管老泪纵横地说:“大将军,别打了,陛下的身体受不住的……发生大火的那一天,是陛下先冲入火场救娘娘的,后来宫殿倒塌了,陛下为了救出娘娘,徒手大火之中挖掘废墟,陛下的双手就是被大火烧没的啊……”
卫淮愣住了。
……
灵堂被宫人们收拾干净,棺椁也重新盖上了。
贺兰寂上了药,卫淮沐浴更衣、换上丧服,两人重新坐在了灵柩前,由卫淮往丧盆里填经文和纸钱。
卫淮神色憔悴,为了赶路,他很多天没睡过觉了,困极了也只是在白虎背上趴一会,但现在叫他躺下来休息,他也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那个白瓷坛就会在他的眼前晃动,不断地折磨着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片诵经声中,卫淮揉了揉眉心,哑声问贺兰寂:“这场地火来得太突然了,你不觉得很蹊跷吗?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仔仔细细地跟我讲一遍,任何能想到的细节都别落下,我一定要知道全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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