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周酌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不可能!我都已经死了, 你们不会再因为我的病忽视他,他为什么身体还会变差?”
周傅轩的话堵塞在喉咙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手,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周酌意怔住。
周傅轩这个人,自负、要面子,周酌远身上的一部分缺点就继承自他,别说周酌意, 就连祝婉都没见他什么时候这样反思过自己。
“你死后,我对小远实施了家暴,不让他去上学, 在你葬礼那天, 他离家出走, 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跑到北城, 没能好好养伤,就为生活奔波,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 他已经……”
说到这,周傅轩再次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害死了小远, 也害死了你, 如果我那天没有骂他晚回家,他肯定不会情绪失控,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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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打开,又关闭。
周酌意靠着墙滑坐到地上,走廊只剩下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
原来他死后,周酌远根本什么都没能得到,他什么都没有还给周酌远。
他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想骄矜任性的周酌远竟然成长了,能够受得了山区教师宿舍那样的环境, 结果周酌远早就在社会上吃过很多的苦,住过很多年简陋的出租屋。
周酌远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发现,独自一人等死,会有多痛苦多无助?
他果真是一个畜牲,居然用濒死的绝望去恐吓周酌远!
什么只是咬了一口,他是硬生生揭开周酌远身上所有的伤疤,在上面撒盐,还要困惑他为什么那么脆弱一碰就会碎掉。
一无所知的周酌意对周酌远做出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残忍。
裴鹤是一路跑着来的,他直接略过周酌意去开门,手上汗太多,从门把上滑落,他胡乱在身上擦了两下,终于拧开门把进去。
祝婉正在用棉签沾湿周酌远的嘴唇,昨晚哭了太久,又高烧到现在,周酌远的嘴唇干得厉害。
人还没有醒,短短几天,他身上长出的少到可怜的肉就不见了,躺在床上呼吸都很微弱,让裴鹤想发火都没有办法。
祝婉直起腰,白着脸质问:“你为什么没有陪着小远?”
知晓周酌远的经历以后,裴鹤对周家人再也摆不出好脸色:“这是我和小远之间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我来照顾他。”
祝婉紧紧捏着棉签:“是你说会一直陪着他,我才没有阻止他去支教。”
裴鹤冷声道:“您准备怎么阻止?将他锁在家中?和周酌意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祝婉无言以对,只能没有底气地说:“不管怎么样,这次是你临时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
周酌远醒来的时候,就听见裴鹤声音像含着冰碴子似的:“对,我现在非常后悔,我不该临时离开,让他被周酌意欺负成这样。”
他慌忙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祝婉发现他醒来,呼吸停滞片刻,然后蹲下身摸了摸周酌远的额头:“对不起小远,我们太大声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周酌远睫毛颤了颤。
裴鹤脸色铁青地为他做翻译:“你们出去,他现在不想见你们。”
祝婉的动作僵住,她望向周酌远紧闭的双眼,手慢慢收回来。
半晌,几道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消失。
周酌远不安地抠了抠被子,裴鹤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一直没有出声。
片刻过后,裴鹤终于开口,依旧像含着冰碴子:“别装了,起来吃药。”
周酌远眼睛肿到只能睁开一半,里面的心虚都要溢出来。
裴鹤脸色难看,扶周酌远起身的动作却和以往一样小心,他将手中的药送进周酌远嘴里,又及时递上水杯的吸管。
是治疗焦虑症的药,虽然不久前的检查结果显示有所好转,但仍然不能轻易停药。
周酌远老老实实喝光一整杯的水,哑着嗓子道:“鹤鹤,我……”
裴鹤打断他:“好了,等你康复后再说。”
周酌远就垂下脑袋,一副委屈的模样。
裴鹤磨了磨牙。
他还是缓下来神色,坐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点周酌远病号服的衣领:“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牙印很深,到现在都是深红的,裴鹤虚虚地碰了一下,声音更柔和一些:“还疼吗?”
周酌远恹恹地摇头。
裴鹤亲了亲他的眼角:“吴姨只是脚扭伤,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再睡会儿吧,我坐这里陪你,没事了。”
周酌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酸得厉害,眼泪啪塔啪塔地砸到被子上。
他不懂一个“没事了”为什么会让他产生那么大的反应,抬起手擦掉又有新的眼泪冒出来。
真没用真丢脸。
裴鹤心口抽痛了下,他抱住周酌远,一下一下顺着人的后背:“我在这里,别怕……”
没想到这句说完以后,周酌远眼泪掉得更凶,和昨晚的压抑不同,他攥住裴鹤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讲出来的话七零八落:“我还以为、他找我、索命……我不想、下地狱……也不想、锁在山上……”
裴鹤顿了顿,没有选择在此刻叫周酌远反省“赶走裴鹤”这个错误:“你不会下地狱,也不会被锁起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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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酌意只请了一天假,裴鹤不允许他靠近周酌远,吃完午饭,他在病房门口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回山上去,周酌礼正好在,便叫自己的司机送他。
周酌意想了想,道:“大哥,你能开车送我吗?”
周酌礼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同自己说。
路上,周酌意望着自己的手指,问:“关于周酌远,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没等周酌礼回答,他又说:“我知道,你们很多事情都瞒着我,说什么为我好,却让我理直气壮做出许多错事,我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
周酌礼一声不吭地开出一段,到红绿灯处时,他终于开口:“你的亲生父母,林叔叔和江阿姨,还有你的亲哥林博旭,他们从小就对小远不好,小远在林家,经常被打,被区别对待,被抢走零花钱……”
车子不能再开进去,周酌意下了车,目送周酌礼离开。
他还是惜命的,雇了人陪自己上山,之前,他总要同这些人搭一搭话,好相处的周酌意很少让场面冷下来,只是今天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一路沉默着走到山区的学校。
周酌远的宿舍门大敞着,他的东西还没有搬走,可是周酌意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周酌意没有回自己房间,他跑进周酌远的宿舍,动作很快地关上那个木门。
木门关上的瞬间,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周酌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十五年,周酌远却在林家承受了十五年的折磨,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偏激?怎么能不迁怒周酌意?
不借兄长钱会被兄长殴打,只有一本老师奖励的课外书翻来覆去地看,偶尔偷看一次兄长的书会被踹肚子骂小偷,反抗兄长则会被父亲用路边捡来的树枝硬生生抽肿手心,甚至被疯狗咬了父母都要争吵该不该花钱送他去打疫苗!
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周酌远才多大啊?
周酌意没有办法想象小周酌远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怎么做到成绩如此优秀的,他仅靠自己一个人,从升学率极低的学校考上那么好的高中,要付出比旁人多出多少倍的努力?
而周酌意却在他挣扎两世、历经千辛万苦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时告诉他,他欠了周酌意的命,以后要被锁在什么都没有的大山上度过。
他怎么有脸在欺负完周酌远以后,对周酌远说“我永远原谅你”这种话?他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周酌远?如果不是周酌远,他可能早就死在林家了!
温和善良,对每个人宽容大度的周酌意,竟然唯独对他喜欢的周酌远那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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