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除了跟着李权柔学习,他还进行了额外的“小操作”,比如摸清整套别墅共三栋十五层的所有监控分布,找寻小院外保镖换班规律及漏洞,确定几个关键房间内的电子通讯设备,在管家带着清洁工打扫时让几枚钥匙失踪……
在不确定李权柔收养他培养他的真实目的之前,席昭必须给自己留好后路,如今已有六成离开的把握,但或许是隐隐感觉李权柔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全然不知,或许是心头说不出的情绪,他还未真正验证过计划的可行与否。
又一次打开获取外界信息的电脑,只不过,这一次他输入了那个自己一直刻意避开的名字。
【李权柔,李氏银行李茂年先生八女……曾与李氏银行高级经理人共同育有一子,后不幸于家中自缢身亡去世……】
【G大终身荣誉教授,曾编写《xxx》,《xx》……“高阶教育法”创始人……D大校长直言“高阶教育法”并不具备普适性,“请某些教授正面事实,推广你的方法只会毁掉我们的学生”……】
【……独子去世三周年,李教授辞去G大特级讲师席位,“天才或许只是空想”……】
淡淡屏光照在小小少年的脸上,一条又一条零碎消息,一个又一个发言采访,他逐渐拼凑出那位领养者自己从未见过的一面,但似乎还缺了什么。
时间流逝,空荡走廊震开熟悉的脚步,一声一声,迫近耳膜,席昭听到了,却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门把手按下,老旧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动。
“你在干什么?”
他抬头,昏暗室光照出女人苍白尖锐的面容。
第117章
人在暗中是否更易坦诚?
席昭不太清楚, 但在他答完“查资料”三个字后,李权柔并没有突然异化长出八条触手两个脑袋,或者从身后掏出染血电锯开始上演cult恐怖片, 她只是抽出了电脑桌前的另一张椅子,如平日教习那般肃然同席昭对视。
“我曾有一个孩子。”
——和批评席昭“这里公式不对”的语气并无差别。
很长一段时间里, 席昭一直不解那场谈话发生的契机, 李权柔绝不是软弱的性格, 她拥有堪称冷硬的灵魂与心脏,如此才可独身一人在漆黑小道上执拗前行。
比起家中出生就被安排好人生的哥哥姐姐,李权柔说她是个异类, 年轻时自命不凡,各种离经叛道的路子都走了一遍, 并都做出了一些成绩, 可只要摆出她的家世, 外界又会轻飘飘地把这一切归结于她有个好爹。
李权柔不满于此,直至一头扎进学术领域,她那亲生私生子女加起来有一个足球队的父亲终于觉得有些荒唐了,两人一番交涉,过程未知,但当她同意结婚并生下一个孩子后,沉迷复辟封建帝王制的父亲好似完成了某种伟大的“养育目标”,挥手放她去追寻所谓的“价值”了。
她很聪明,也很有野心,可这个汇聚世界顶尖天才的圈子从来就不缺少聪明人,她疑惑,她不解,明明她曾经做出那么多令人惊叹不已的成果,却为何始终缺少一点输出创新的“天赋”?
某日于镜前看见鬓边一缕刺眼白发,脚边离婚判给她的孩子怯生生地喊着“妈妈”,一股森冷骤然袭上李权柔的心头,她才明白青春已从自己手中溜走,年少的灵气也被各种琐事和对他人的妒恨消磨殆尽,这一生的顶点好似就在眼前了。
李权柔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于是“高阶教育法”横空出生,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是她亲手种下的果实,也是她第一个试图后天培养的“天才”,她要让这个孩子成为她的勋章,向世人证明她独一无二的价值。
耐心讲解、专用试题、高强度练习……可即便那孩子比多数同龄人聪慧,也认真完成所有布置的课程,进步程度也远远达不到李权柔预想的目标。
李权柔很焦虑,她不断调整教材,时刻紧盯孩子的日常生活,就怕对方养成什么不好的习惯耽误了学习进度。一次出席相关学术演讲,回家之时却被醉酒的前夫跟上纠缠。
前夫大骂这场儿戏般的婚姻让他丢尽了脸面,又要强行把孩子带走,两人争执不休甚至动手,那个过分胆怯的孩子试图上前阻止,却不知被谁失控推搡。
砰——
一声额角撞上茶几的沉闷响声后,孩子倒在血泊中逐渐没了呼吸。
谁也不知李权柔那时想了什么,也不知她为何不去澄清前夫用以污蔑的“独子自缢”,等她再度出现公众面前,一头黑发已经尽数花白,记者问她是否已经放弃“高阶教育法”的理念,镁光灯下,女人脸颊仿佛由利刃堑出的两道法令纹有着细微颤抖。
她缓缓道,不。
……
“我疯了吗?”
即便极力端正坐姿,女人在暗中的身影也显出几分佝偻,席昭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那声音里压抑的紧绷。
“谁知道呢……”她的目光凝在席昭脸上,“你比那孩子聪明,他一个月才能学会的东西你一个星期就能学会……是因为你的天赋比他更好吗?还是我改进之后的教材更加通俗?或许我不该和他有太多教习之外的交流,还是说应该交流……不必要的杂念只会毁掉他的纯粹,他就是被这么毁掉的……你和他其实有些相似,都那么不爱说话,总沉默着一个人待在那里……”
女人的声音越发混乱,仿若深陷某种梦魇,逻辑让怪物咬碎,现实也模糊不清,在她即将颤抖叫出一个陌生名字之前,席昭终于开口打断了那向他侵袭而来的黑色漩涡。
“老师,”他嗓音平静,黑幽眼眸被夜洗过,“我不是你的孩子。”
良久死寂后,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这还是席昭第一次听见李权柔发笑,短促得近乎幻觉。
女人彻底冷静下来:
“你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起身,将今日种种轻易揭过,冷淡说着:“我会养育你到成年,在这之前,你只需要跟着我的安排去学,成年之后,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任何选择。”
——因为“高阶教育法”本就只适用于未成年的学生。
光影翩跹,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再度朝灯下沉思的席昭发问,那个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席昭不语,年幼的他就替他做出了回答,其实是有些失落的对吧?
无法否认,李权柔将他从那种泥潭般的环境带了出来,是老头死后第二个同席昭长久相处的长辈,她教他学识礼仪,教他为人道理,或许在某些隐秘脆弱的时刻,那个年幼的孩子也曾有过小小的憧憬——
如果她能更喜欢我一点呢?
所以席昭没有选择离开,只是那天以后,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沉默依照着李权柔的理念方针学习,参加各种竞赛,拿下一座座奖杯,成为外界口中“李教授最优秀的学生”,然后报名G大牵头的少年班青训。
“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等价付出什么。”
“'真心'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你这种冷漠的机器……”
……
就这么走过无趣的春夏秋冬。
一场大病后,李权柔的态度柔和不少,席昭也能感受到那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复杂。
——她在后悔?还是认为我不符合他对“天才”这个形象的构想?
这些念头浮光掠影般自脑海闪过,但席昭已学会不去深究。
他十七岁即将从少年班毕业那年,李权柔重病住院,记忆里仿佛由铁水浇铸而成的人虚弱倒下,两颊消瘦,目光浑浊,一天一天与西老头死亡前的模样重叠。
“恒星演化的末期,如果质量足够大,它会以'塌缩'的方式走向尽头,核燃料耗尽,原子间的斥力再也无法抵抗整颗恒星强大的引力,不断向内塌缩形成一个弯曲时空的黑洞,引力大到连光都无法逃逸,最终所得到的就是'时空奇点',在这里,一切物理规律都将不再使用,时间空间都将趋于静止……”她望着虚空道出自己的结局,“我身体里的黑洞开始塌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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