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从燕山回来,您便一直坐在这里抄写经书, 都十几个时辰了, 手不酸吗?要不老奴给您打水泡泡脚,送些吃食过来?”
“不必, 你去睡吧。”陈皇后终于开口吩咐了声。
老嬷嬷轻叹:“这不成规矩,主子还没有歇息, 哪有下人先去睡的?老奴还是留在这里陪您吧。”
陈皇后这才放下了笔, 卸了力,才觉肩膀与手腕酸疼得几乎无法动弹。
“你去准备热水给本宫洗漱。”
“好呢!”
待老嬷嬷一走,烛光倒映着窗外的那道身影在这寂夜里格外叫人心惊。
“谁在那里?”
窗外响起了一道尖细却气息十分平稳的声音:“娘娘,咱家元忘给您请安了。”
陈皇后听到他的声音, 轻叹了口气,该来的使终是会来的。
“元公公,你进来罢。”
元公公推门走了进去,恭敬朝陈皇后行了个礼:“娘娘,许久未见,祝娘娘凤体安康。”
陈皇后拨弄着已经快要燃尽的香炉,如往常那般,笑得无比温柔端庄。
“元公公请坐。”
“多谢娘娘赐座。”
元公公在一旁落了座。
陈皇后长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来了。”
“咱家是为了王爷的事前来的。”
他不说陈皇后也猜到了,“你也该劝劝那孩子,及时退兵去。”
“事到如今,非王爷一人之力所能阻止这场风云骤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后娘娘心里应该很清楚,若是陈家败了,会是什么下场。如今,您还想要一意孤行?”
陈皇后拨弄着手里的念珠,垂下了眸子不语。
“已经二十多年了……一切也该有个结果和了断,娘娘之前因为恨,才抱养了王爷,不管如何,以母子称呼了这么多年,王爷没有做错什么,陈家也只是为了博得一线生机,莫要再让心中的恨意左右了您的心。”
“你要告诉封越真相,让他与亲生父母相认,本宫不会阻止,也不必多此一举来同本宫说。本宫知道阻止不了,大梦二十年,一朝清醒,原来这一切爱与恨都毫无意义。”
元公公起身朝她拜了拜,“娘娘保重,咱家告退。”
语落,元公公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门口,如一阵风,消失得悄无声息。
此时嬷嬷打了热水过来,看着门是敞着的,赶紧将水端进来关上了门,纳闷道:“老奴出去是记得把门关上的,这夜里风也太猛了,竟能将这门给吹开,娘娘没冻着吧?”
“我哪有这么娇弱?”陈皇后露出了一抹浅笑,任老嬷嬷给她伺候热水洗漱。
突然陈皇后问起:“你何时进的宫?”
“老奴十四岁进的宫,如今已五十有余。膝下无子,也没别的想法,只愿余生能伺候在娘娘身侧,便足矣了。”
“家里可还有兄弟姊妹?”
“少时家中发了大水,老奴命大幸免了这场灾难,家人却都陨命于那场灾难中了。”
陈皇后轻叹:“你也是个苦命人。”
嬷嬷只觉她今日有些不对劲儿,以为她是为了陈家退兵之事忧心,“娘娘可要回宫去了?”
“皇上派本宫来这里劝陈家军退兵,便是没有可能再回去。”
嬷嬷将她脚上的水渍擦干,神情复杂:“那娘娘为何当初要答应?”
“本宫也觉得,二十多年太漫长了,不想再恨下去。”
“娘娘……”
陈皇后取下头上了金簪,递到了老嬷嬷的手里:“没什么东西能留给你的,这个你收着吧。”
嬷嬷受宠若惊,慌忙跪下磕头:“奴婢命贱,使不得这么名贵的簪子,娘娘折煞奴婢了。”
陈皇后看她惊慌的模样,只道:“主仆一场,留个念想罢了。”说着将簪子别在了她的发髻中。
嬷嬷眼眶绯红,只得受了这恩惠。
*
两日后,封越带领的陈家军势如破竹,攻破了山海关。
守城的将军并未多做抵抗,大元如今最能打的便属元家军,他们的将士虽然每日操练,但一直守在这城内,大多没有过实战。
若真和陈家军对抗,不过是以卵击石,只有死路一条。
他爱惜自己手下的士兵,将封越他们放进城时,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滥杀无辜。
封越看着单膝跪在眼前请命的守城将军,说道:“有君子的慈悲,却无将士的忠诚。”
守城将军拱手道:“属下忠的是大元百姓,也忠于封氏江山,何来不忠之说?”
封越听罢,不由笑了声,便先收押了他和他手底下的兵。
皇后站在城门之上,亲眼看着陈家军浩浩荡荡,杀气震天,就那么轻易的入了城。
今日雪小了许多,但北风依旧,从脸上呼啸而过,冷如刀割。
封越将收押整兵的事情交给了陈岁安。
陈岁安见他跃下马,策马上前的两步,欲言又止。
直到他身影走远,陈岁安这才策马追了上去:“阿越!”
“怎么了?”
“你把她带下来,别伤她。”
封越失笑,“怎么会呢?城楼上风大,我只是劝她下来。”
听到他这么说,陈岁安这才放了心。
封越拿了大氅步上了城楼,远远看了皇后许久,直到她转过脸看向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了什么,风太大了,他听不清楚。
于是封越走近了些,迟疑了会儿,将手里的大氅给她披上。
那一瞬,陈皇后眼里闪烁着泪花,又很快被风干。
“母后,你怎么哭了?”
陈皇后下意识抬手揩过眼角的湿润,笑道:“只是想起了很多过往,难免有些伤心。”
封越想问,她的那些过往里,可有关他的回忆?
默了许久,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陈皇后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似是有着说不尽的爱怜与疼惜。
封越心脏被狠狠刺痛,嘲讽笑了声:“我还以为母后对我有丝心疼与不舍,其实都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
“越儿,对不起。”
“为何突然说对不起?”
“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母后,可我却只想着利用你来报复陈家,我……”
“这些自不必再重复提起,我早已知晓。”
陈皇后哑然而止,突然说道:“本宫想起你还在襁褓中时,元公公便十分疼爱你,一直到你三岁,我才将元公公从你身边调离。”
“他表面忠于我,实则一颗心总是向着你的,你被贬至广陵,他才终于有了机会离开皇宫这座囚笼。”
封越呛了口风,不由咳嗽了几声,艰涩问道:“他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还没有告诉你?”陈皇后惊诧。
“没有。”
“他会告诉你的,可能是还未到时机。”
“嗯……”
彼此一阵沉默无言。
“上面风大,母后先跟我下去吧。”
陈皇后只是说道:“你和岁安以后要好好的。”
“我上来之前,岁安叮嘱我莫要伤你。”
陈皇后听闻脸上一喜:“他真这么说?”
“是。”
“这孩子也是嘴硬心软的。”
“所以你莫叫他担心,便随我下去吧。”
“好,你先下去,母后再看看这远山的景色。”
封越点头,转身步下城楼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的惊呼声,他的心口在那一瞬,仿佛被锥子给刺穿了一个窟窿,猛地回头看去,她刚才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如雕塑站在原地,直到浑身僵硬,被寻上来的陈家人给扶了下去。
灵堂布置得很简单,棺椁也不算得体,但已是城内能寻来的最好的了。
她躺在里面,表情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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