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领了封朝去了烟雨阁,封越闲时会喜欢呆在这里看看风景。
因着封朝要来,摆了一副棋在窗前小案上。
炭炉上温着酒,小案边摆了一些京中盛名的吃食, 倒也算准备周到。
封朝进了屋里将狐裘大氅脱下, 交给了女使挂在了木施上。
封越见他进来, 起身迎了上去, 做了个揖:“大哥来了, 请入坐。”
封朝瞧他礼数周全, 竟一点也不似记忆中那般粗枝大叶,不由感慨了句:“你与小时候真是两个模样了。”
封越也只是笑而不语, 说出去谁信呢?他比他们多活了一世。
任谁经历那样的磋磨, 也会学着重新做人了。
若是以前他受了这些委屈, 指不定已经提着刀剑喊打喊杀要灭了这群玩儿蛋的冤孽!
两人在小案前相对而坐, 封越拿了黑棋,笑道:“大哥棋艺精湛,你便让我一让。”
说着, 下了第一步棋。
封朝不动声色, 原本想着是陪他小小玩儿一下,毕竟只见过他舞刀弄枪, 就没见过他琴棋书画。
对弈了一刻钟后,封朝便觉不对, 这小子已经连续给他下了好几个套, 他因着大意还真上当了。
俗语说下棋如做人,如此心思深沉,以退为进,以一副弱者姿态上场, 不骄不躁,连摆他好几道,便不那么简单。
封朝敛了心神,开始认真对付。
也是因他每日摆弄这些个,第一局险胜了一步。
封朝轻啜了口茶,抬眸看向他:“你……可还是我那阿越弟弟?”
“大哥何此一问?”
“如此心性,不似你这般年纪该有的。”
“大哥是在说自己么?”
“我不似你,我是天天都摆弄这些,却还险些输了。”
“大哥哪的话?明明是你让了我好些,才叫我钻了空子,可也没赢过你不是?”
封朝失笑,两人重新拾了棋子,悠哉的开始下第二盘棋。
这次封越一改之前的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又将封朝的步子给打乱了。
这人……
封朝笑着摇摇头,又是险胜一招。
“我太小瞧你了,兵不厌诈,我吃了你两次亏。”
“这第三次,我可就输得不那么漂亮了。”
“未必。”
这第三盘棋,封越攻守兼备,每每吃他几颗子,封朝也没讨着什么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封朝还是技高一筹,又是险胜。
“吃茶吧。”封朝长叹了口气,笑着拈了块点心咬了口,想着自己脑子是不是最近变蠢了,回去得找个人再练练看。
“不来了?”
“累啊!”封朝嘴里说着累,也是觉得没甚么意思了,赢封越是毫无悬念的,但每一盘只能小胜,比输了还无趣。
封越见他没了兴致,便吃着茶歇了会儿,才步入正题,“此次叫大哥来我府中小坐,实则是为了楚庭治水一事,想与大哥商讨一番。”
“哦?”封朝坐直了身子,疑惑:“你怎么突然对治水一事感兴趣了?”
“不是感兴趣,一是食君之?,担君之忧;二是哀民生之多艰;三是身为皇室既受万民供养便还民安宁,这是本份。”
他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叫封朝十分震撼,这般觉悟叫他自愧不如。
“楚庭治水,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这份差事就是个烫手山芋,工部的几位大人都龟缩在后,生怕担了责去。这倒也不怪他们,十年来,领着最低的俸禄,一滴油水没捞着,工部尚书都换了好几任,如今这位置还空悬着。”
“若大哥领了这差事,小弟这儿倒是有个工匠奇才介绍于你,他对楚庭治水一事知之甚多,得他便有如神助,若治得好,功不可没,也能以此封王进爵。”
封朝越听越悬乎,他这三弟莫不是在说笑?
真有这奇才,这若大的功劳唾手可得,他能让着旁人?
“我知之你多有顾虑,不如坦白的说,父皇对我表面恩宠,实则多有嫌隙,我也不想留在京中讨他的嫌,我之前找这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我若真能领得这份功劳也不会让着与你。”
“你不是还有个二哥么?”
“大哥莫要说笑了,他本该就是个庶出,凭何与我俩平起平坐?我与他之间不过是表面和睦,他心里怕是恨毒了我。”
封朝心中免不得震惊,但表面还是一派风轻云淡,说道:“我瞧着不像哪,你家二哥还是很疼你的。”
封越也知他这大哥谨慎,不显山露水,装着迷糊套他的话。
实则他怕是早就看出封骁待他只是表面情谊。
不与他说些狠话,会一直与他斡旋,和他打太极。
“父皇一直未立储,你是嫡长子,难道就真不在意?”
封朝听罢,眸光黯了几分,装佯吃起了茶水掩去那丝不自在。
封越嘴角噙了分不着痕迹的笑意,“据说他母妃凭借着手段上位,恩宠直逼先皇后,她死了之后,儿子也不遑多让,继续做起了这伥鬼,低贱、卑劣不堪真叫人作呕!”
封朝心脏紧了下,出声提醒了句:“三弟慎言!”
封越眼眶绯红,气息凌乱,闭目做了个深呼吸才平复了心中的仇恨。
封朝若有所思的吃着茶,他自是不会因着这些话信了封越,更不会真心实意的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他谁也不信。
“为何是我?”封朝问向他。
“你若不愿接这份差事,也不勉强你,我自会找人去领了这份功劳。”
“你想让我和封骁斗?”
“你若不想和他斗,我还能绑着你上阵跟他斗?不过这储君之位,父皇既不想给你,也不想给我,那他是想给谁?”封越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新元节后我便要去广陵了,大哥,我是山高皇帝远了,储君之位近在眼前,他们岂会放过你?”
封朝意义不明的笑了声:“我的好弟弟,让你费心了,既然话都已挑明白,你便带我去见见这人,见着了,我这心里也有个数。”
封越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封朝跟着走到门口,女使取下了木施上的狐裘大氅替穿上,兄弟两人一同前往别苑。
看到眼前这清秀素雅的小哥儿时,封朝惊诧万分,随后看了他的图纸更加敬佩。
他这三弟还真给他找了个宝贝,好心促成他一份功名。
“你可愿与本宫走?”
商明玉瞧着眼前这男子,有着哥儿的秀美,又有着男子的英气,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本宫许你荣华富贵,也许你功成名就,更许你这一身才华有处施展的机会。”
商明玉难掩激动,朝他行了礼:“明玉愿追随殿下。”
封朝这一趟,对两个人来说都没白来。
封越将他送上马车前,又压低着嗓音提醒了句:“还有个人,大哥要格外小心。”
“哦?”
“此次去楚庭治水,要小心都水长丞孙常泽,这人贪得无厌是能轻易在修堤筑坝的材料中偷工减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切莫因此而失利。”
封朝心头一跳,满是疑惑:“远在千里之外,还未发生之时。你是如何知晓?”
封越拍了拍他的胸膛,轻笑:“你便当我是做梦梦到的罢!”
封朝暗抽了口气,微张着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无奈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回去之后,封朝便立马让人仔细查了一番,中间有些波折,还真有孙常泽这么个人,但现在他还不是都水长丞,而是一名水部郎中。
不论何时想来那些话属实荒唐,可三弟种种匪夷所思的先知与谋划,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当真邪性得很!
*
钦天监定的婚期是在新元节前十天,而外祖回京的那天,约是他婚后的第五日到达山海关。
终究还是来不及参加他的婚礼,有些遗憾。
近日放了几天晴,却不是个好兆头,晴的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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