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丽抿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才慢条斯理地说:“过年的时候你来堵了我儿子一个月,我以为那个时候就把话说清楚了,看来你这里还是有点误会。”
陈江时看着钱丽,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攥紧。
那种紧绷的感觉又来了。
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想起了一年多前和钱棠他妈见面的场景,在他们家的别墅里,他俩也是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中间隔了一个茶几。
不大的茶几仿佛延伸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楚河汉界。
那个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张牙舞爪的钱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钱棠了。
“我和钱棠之间的确有点误会,所以我想见他,和他解释清楚。”陈江时说。
“是为了去年那件事吧?”钱丽问。
陈江时哑了一瞬,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钱丽露出一抹笑容,往后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起来,她的坐姿优雅又得体,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和气了。
“如果是为了那件事,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儿子不需要你的解释。”钱丽摘下墨镜放进手提包里,然后用那双和钱棠很像的眼睛注视着陈江时,“可能在你们眼里,那是一件天大的事,但对成年人来说,那件事可以说是非常微不足道,等你们以后步入社会,还会有更多让你们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而你们除了想办法解决之外,能做的只有接受,可现在我儿子还没成年,我作为他妈,有义务帮他筛选生活中重要的事情和不重要的事情。”
陈江时愣愣望着钱丽,他已经隐约猜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钱丽说,“那件事只是我儿子漫长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以后他会拥有更多的东西,也会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小县城里的那些闲言碎语对他而言连投到他身上的小石子都不是,等他上了大学,用不了一周,他就会忘记所有的事,他的人生也不会和你们那里的任何人再有一点交集。”
陈江时没有说话,似乎想掩饰什么,有些急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这是他第一次喝手冲咖啡,还没便利店里的速溶咖啡好喝。
太苦了。
味道也很怪,难以形容。
他双手捧着咖啡杯,低头看着浅褐色的液体中映出自己憔悴的脸,突然感觉胃里反酸,刚喝进去的苦味沿着喉管往上爬。
最后他整个嘴里都是苦的。
“所以那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儿子都忘了,你也不用一直记着。”钱丽也端起咖啡杯,但没有喝,只是轻轻晃着杯中的液体,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对面的陈江时身上,“你们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陈江时抬头看向钱丽。
钱丽笑道:“不是吗?”
“……”陈江时沉默许久,将咖啡杯放回茶几上,他说,“我想见钱棠一面。”
“没必要见。”钱丽收起笑容。
陈江时继续说:“有些话我想亲口告诉他,也有些话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
“我说了没必要。”钱丽脸上彻底没了笑容,眉眼间多出几分冷意,“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还不是你自以为是的行为对我儿子造成了困扰,他不想出面,才让我过来和你见面,我刚才说的全是他想说的。”
陈江时愣道:“他知道我来了?”
“过年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又没绑住他的手脚,要是他想见你,早就出来见你了。”钱丽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手提包,“我方便问一下你在便利店上班的时薪吗?”
陈江时大脑空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钱丽在说什么,他回答道:“一个小时九块钱。”
“以每天工作八个小时来算,一天下来不到八十块钱,一个月就算不去掉双休,也只有两千块钱出头。”钱丽垂眼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陈江时,语气说不上嘲讽也说不上怜悯,像在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这笔钱对你来说是辛苦一个月的工资,但对我儿子来说,给他当零花钱都嫌少。”
陈江时看着地面,喉间发涩,怎么都挤不出一点声音。
钱丽还是那句话:“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江时当然明白。
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钱丽不知何时走的。
陈江时独自坐了很久,把咖啡喝完,没碰一下那豪华的三层点心架,去结账时,服务生说钱丽已经把账结过了。
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就在这几栋高楼后面的小区里,小区的环境一般,但架不住这里地段好,房价也见风涨。
陈江时住在一个原本是套三的一百多平房子里,中介方租下房子,又把房子隔断成了六个房间,几乎没有客厅,进门就能看到各个房间的防盗门。
他住在最小也是最便宜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没了其他家具,连衣柜都只是放在飘窗上的一个小木箱。
整个房间狭窄逼仄,由于窗户背阴,哪怕在夏天的傍晚,也需要开灯照明。
不过陈江时没有开灯,他把背包扔到飘窗上,转身也坐在上面。
房间里又小又闷,像蒸笼一样,没有空调,只有一盏新买的台式电风扇放在角落的塑料凳上。
陈江时没坐多久,就感觉到汗水浸湿了背后的衣服。
背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
直到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他才有所动作,拿过背包,摸出放在夹层里的手机。
刚摁亮手机,就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屏幕上显示的不再是姚志刚的名字,居然是他爸陈阳的名字。
接起电话,陈阳愤怒的咆哮声几乎穿透手机:“陈江时!你这辈子都要和我过不去是不是?不在家里呆着又跑去哪里了?还问你周阿姨借钱,要不是你周阿姨的老公怕你在外面被人骗了,打电话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像什么话?你非要把我气死才罢休吗!”
陈江时垂着脑袋,安静地等陈阳骂完,才说:“我在a市。”
“我不管你在哪里,马上给我滚回去!”
“我暂时回去不了。”陈江时说,“我在这里找了一份工作,才做半个月,起码得把这个月做完,才能拿到工资。”
“你……”陈阳大喘着气,“好好好,原来是借钱出去打工了,你这么想打工怎么不跟我说?我安排你过来打工,大学也别上了,反正不让人省心,就算考上了a大又怎样?打架、旷课、还问邻居借钱,满身坏习惯,你就算考进了名牌大学也成不了器!”
陈阳十分激动,不等陈江时开口,又继续说。
“上次是酒店的钱,这次是你周阿姨的钱,我已经帮你还了两次,没有第三次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打工,那你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就自己想办法,我不会再管你了,我管够了,现在你都成年了,我也没有义务再管你了。”
“好。”陈江时说。
这个简短的回答让陈阳一下子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复道:“我说你以后自己解决学费和生活费。”
“我说好。”陈江时平静地说,“以后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也不会再问你要一分钱,我们各自管好自己吧。”
陈阳沉默了快半分钟,才后知后觉地理解到陈江时的言外之意,一时间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陈阳惊愕开口,“你这话的意思是要和我断绝关系了?”
陈江时低声说:“反正你也铁了心要把房子卖掉不是吗?”
“……”陈阳顿时语塞。
“就这样吧,谢谢你以前对我的养育,也谢谢你这几年来坚持给我打生活费。”陈江时低头默了片刻,接着说道,“以后我不想再当你的拖油瓶了,甩掉了我,你可以全心全意地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
“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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