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而是抬头望向天空。
月色如水,繁星点点。
血雨飘洒。
一夜之间,整座雁云镇化作人间地狱。挨家挨户皆是横七竖八的尸骸,被染成深黑色的血水沿着石砖缝隙蜿蜒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站立于这片尸山血海的中央,红衣男子随意甩去剑刃上的血珠,将长剑收回鞘内。
他轻叹一声,有些意犹未尽:“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啊……”
他抬起手,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复杂的符文。不多时,一缕缕阴冷的鬼气自无数尸骸之间升腾而起,汇聚至他的掌心,凝结成一团不断蠕动的黑雾。
他凝视着掌中那团由无数亡魂聚集而成的黑雾,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中流露出近乎扭曲的期待。
“这样的话……你应该很快就会注意到我了吧?”
他轻声呢喃,像是在与远方某人对话,语气中充斥着疯狂的执念和刻骨的恨意。
“沈……琅……”
黑雾在他掌心缓缓旋转,如同一团不断抽搐的活物,无数冤魂的哀鸣嚎叫经久不息。
第160章
云层之上, 苍穹之下,仙舟如一叶扁舟,孤寂地航行于无垠的白色海洋之上。
沈琅沉静地注视着下方翻涌如潮的云海, 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那看似纯净的云海深处, 隐约浮现出几缕暗红色的痕迹,不知被什么东西染红。那些红色正在缓慢扩散,宛如墨汁滴入清水。
“血云。”云岳真人不知何时已立于他身侧, 顺着沈琅的视线解释道,“每逢战乱迭起, 冤魂无所归依,便会积郁成血云, 经久不散。如今……被魔修占领之地,血云几乎连成一片。”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骤然划破长空, 音浪滚滚,在云层间回荡。
数只体型庞大的异禽,自云海深处飞掠而出。
说是飞禽,却又与寻常鸟类大相径庭——这些怪异生物形如鹰隼, 却生有六翼八腿, 翎羽如铁, 更可怖的是, 其翅翼之上, 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细小的眼珠,伴随着翅膀的震动,无数眼珠同时转动。
这些怪异飞禽显然将仙舟视为猎物,不断盘旋靠近,相互鸣叫, 彼此配合,形成包围之势。
其中一只忽然脱离群体,猛然俯冲而下,直指甲板上正在巡视的一名修士!
“孽畜。”云岳真人眉头微皱,袖袍轻挥间,一张泛着金光的符箓脱手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刺目夺目的金色雷霆。
那最为前锋的怪鸟顷刻间化为焦炭,无数细小的眼球在高温下爆裂,发出滋滋声响。
残余的飞禽见状,顿时发出阵阵哀鸣,仓皇逃窜至远方,转瞬间便消失在茫茫云雾之间。
“如今这世道……”云岳真人收回手势,望着远处散去的怪禽,叹息道。
“天道紊乱,「万相」污染日益严重,催生出这等异兽,为祸人间。莫说边陲之地,便是仙盟腹地也不再安全。”
沈琅收回远眺的目光,忽然问道:“既然万相之力如此叵测难控,甚至会引来这等祸患,为何修士依前赴后继,执着于探寻万相之理?”
云岳真人审视地看了沈琅一眼,方才转身,走入船舱之内,抬手示意沈琅与原拾二人入座。
内舱光线柔和,墙壁上镶嵌着几颗月光石,散发出如水般的银辉。
云岳真人手指轻点虚空,一套茶具凭空浮现。
灵茶无火而沸,茶香四溢,沁人心脾,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令人心神微醺。
“这个问题,老朽曾思索了数百年之久。”云岳真人亲自执壶,为三人各斟了一杯茶。
“「万相」之理,既是修真界的最高追求,也是最大的隐患。”
沈琅姿态从容,举杯品茶,等待下文。
“最初,修真之路不过是追求长生罢了。”云岳真人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云海,看到遥远的过去,“凡人畏惧死亡,渴望永生,这本是人之常情。”
茶水在杯中微微震荡,映照出窗外不断变换的云彩。
“但长生之后呢?人心总是贪婪的,总想窥探更高的境界。活得够久了,自然会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于是有人开始研究天地规则,想要超脱这方天地。”
“这就是万相的起源?”原拾问道。
云岳真人微微摇头:“「万相」一直存在,只是我们发现得太晚。就像你不知道有虎,并不代表山中无虎。”
窗外的云层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如同沸腾的白色海浪。仙舟随之微微晃动,茶水在杯中荡起涟漪。
云岳真人眉头微皱,抬手打出一道灵符,灵符化作金光融入船体,船身随即平稳下来。
“万年前,第一位发现「万相」之理的修士名为玄机子。”云岳真人继续道。
“他在悟道时偶然触碰到了某种超越认知的存在,便记录下了自己的所见所感。那部《万相志》成为了后世修士研究万相的基础。”
原拾忍不住问道:“那位前辈……后来怎么样了?”
“疯了。”
云岳真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在完成《万相志》的最后一篇后,将自己的肉身熔铸进原典之中,意识则彻底消散于天地间。有人说他已然成道,也有人说他被《万相志》吞噬了神魂。”
沈琅端详着手中微微颤动的茶水,若有所思:“既知如此,为何还要趋之若鹜?”
云岳真人神情未变,他静静凝视着沈琅片刻,然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因为‘理’不可违。”
他走至窗边,看向那翻腾不停、仿佛永无止境蔓延至世界尽头般浩瀚壮阔的云海。
“天地有序,各有其轨。人族立足于世,当遵循自然之道,否则必遭反噬。”
“你可曾想过,我们为何能够御使灵力?为何可以沟通天地?又为何能超脱凡躯、登临长生?”
话至此处,云岳真人微微停顿,云海映照在他眼中,如同一个微缩的世界在他瞳孔中旋转。
“因我们窥探的是’理’,是宇宙运行、生死轮转背后的规则。而「万相」……乃是道之理。”
“但代价呢?”沈琅并未被这番说辞所动,直截了当地问,“失控、崩坏,被污染成非人的怪物,这也是「万相」带来的结果吧?”
此言一出,周围几名仙盟弟子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许多修士因追求大道而堕入癫狂,也有人为了窥探更深层次的真理,将自身献祭给显相,最终沦为介于人类与概念之间的混沌存在。
但,真理就是真理。
追求真理大道是每个修士的毕生追求,是立身之本,更是修真界千百年来的传统。
而沈琅的说辞,无异于将他们与那群不择手段、背弃人性的魔修相提并论,这如何能不令人心生不悦?
然而面对这样直白的质问,云岳真人神色不变,并无被冒犯的恼怒。
他只是缓缓摇头,语气温和却无可辩驳的坚定:“若无人愿踏入黑暗,又如何照亮前路?”
“昔年先贤亦曾踽踽独行,于混沌中摸索求索……若他们畏惧未知,止步不前,又怎会有今日修真界之繁荣昌盛?”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不少弟子心中升起敬佩,纷纷露出赞同之色。有些人甚至收到了鼓舞一般挺直了腰背。
听起来是多么冠冕堂皇,多么充满献身精神的说辞。
然而沈琅却只是轻笑一声,并未附和。
他经历过太多副本,目睹过太多文明因所谓的探索未知而自取灭亡,看过太多人在“真理”的幌子下付出惨痛代价。
在漆黑深渊面前高唱赞歌,真的能照亮前路吗?又或者,只是在为自身的疯狂与野心,寻找一个看似崇高的借口?
更重要的是——如果云岳真人所言的“先贤”们真的如此伟大高尚,那么如今这满目疮痍、濒临崩溃的人间,又是谁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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