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沈琅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陌生,好像是在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聪明、果断、冷静自持,同时也理智得近乎冷漠。
他总能将自己置于最凶险的境地,哪怕牺牲自己作为诱饵,也能做到波澜不惊,只为了看清棋盘上的布局。
就像是计算好了每一种可能性后落子的棋手,无惧得失,也无惧牺牲。
这个男人,无人能够左右他的决定。一旦他做出决定,便会不计后果,义无反顾地踏向目标。
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无法让他回头。
最终,原拾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将那翻腾的怒意压下。
语气缓和了几分,但仍夹杂着责备的意味:“就算你想探明他们的目的,也不该如此冒险。以身为饵……是最蠢的方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琅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淡然,“况且,这里是仙盟重地。凌虚道君不会贸然对我下杀手,最多不过是想探查点什么罢了。”
原拾冷哼了一声,神情更显冷硬:“你真以为他们只是好奇而探查?仙盟已经被魔军逼到绝境,他们现在迫切需要任何有可能影响战局的筹码。”
“而你对厉渊的价值越大,他们就越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攥在手心,甚至——”
沈琅眨了眨眼,语调不变地追问:“甚至什么?”
原拾眉头皱得更紧,竭力压下心头的不安,低声道:“甚至不惜用最极端的手段来掌控你,或者……直接从你身上提取他们需要的东西。”
夜风从半开的窗扉间吹入,卷起窗纱,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冷,掠过房间,拂动案几上的烛火。
沈琅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并无嘲弄,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反而带着一股原拾难以理解的笃定。
“他们做不到。”沈琅淡然开口,话语坚定而自信。
“你就这么肯定?”
“不是我高估自己。”沈琅语气平静,双眸清透而冷静,“而是他们低估了我。”
“当一个人已经失去了一切,穿越过无数世界,经历过无数次死亡之后,还会有什么可畏惧的?”
原拾一时无言,他盯着沈琅,注视着那双深邃如古井的黑眸。
那里面没有一丝恐惧,只有看透生死的超然淡然。
但,也正这份毫无波动的冷静,令原拾心头一震。
沈琅,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可他却说着这番话,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像是……他已经习惯了一切孤独、死亡、背叛,甚至忘了“害怕”是人的本能。
他的冷静与理智,让原拾不禁觉得他已经脱离了“人”应有的范畴。
原拾胸口莫名发闷,一股酸涩的烦躁在心头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住胸腔内翻滚的烦闷,沉声道:“这不意味你可以随意轻视自己的安全。”
“你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就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事……”
原拾的声音戛然而止,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方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中竟饱含着如此激烈的情绪。
沈琅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原拾,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有些事,我必须亲自面对。无论是厉渊还是凌虚道君,我都需要明白他们的真实目的才能作出应对。”
“我可以帮你。”原拾脱口而出,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甚至未曾察觉,这份执着早已超出理智的范畴。
“我不知道你曾经历过什么,但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你不需要孤军奋战。”
沈琅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你已经给予我很多帮助。”
“下次,无论如何,都先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你的计划。”原拾直视沈琅的双眼,语气坚定,“答应我。”
沈琅没有立即回应,他台眸望向窗外。
夜空沉静,皎皎明月高悬,漫天繁星点缀其中,洒落冷冽的光辉,看上去亘古不变。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能真正不变?
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更迭,像山川河流,像岁月变迁,亦如……他与原拾,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与源的关系。
“好。”
第169章
仅仅一个字, 却让原拾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窗外夜色沉静如水,银色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悄然洒落在室内, 为一切镀上一层朦胧的冷辉。
沈琅的身影轮廓映衬在这幽光中, 清隽的眉目被柔和的光晕勾勒得更显立体,俊美到有些失真。
他眉目之间笼罩着平静而疏离的气息,让人无法琢磨。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沉默片刻后, 原拾再次开口,已经恢复了冷静。
“应当, 是一种结合食人精魄与梦境操控的术法。”沈琅解释道,“以魂入梦, 以魇摄念。这类术法专门用于剖析人的潜意识,探查深层的记忆。”
“卑鄙!”原拾的眉头拧得更紧,“他明明可以直接问, 为何非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因为他不信我会说实话。”
沈琅顿了顿,淡淡补充:“更何况,他想知道的事情,我的确不会透露分毫。”
原拾紧握双拳, 鄙夷道:“堂堂仙道魁首, 平日里道貌岸然, 暗地里却行如此下作的伎俩……仙盟所谓的‘正道’, 倒是令人不齿。”
月光笼罩沈琅, 将他整个人映衬得冷冽而克制。他闭口未言,心中真正的思量,没有向原拾言明。
凌虚道君此番试探,醉翁之意不在酒。
对付厉渊是假,窥探轮回空间才是真。
这位被奉为仙道魁首之人, 其目标绝非只是抗衡魔道这么简单,他的野望远远凌驾于尘世之上。
他所追求的,是超脱,是挣脱这方天地束缚,是超脱轮回,抵达更高维度的境界。
厉渊与沈琅两位外来者中,他拿厉渊无可奈何,而在他地盘上的沈琅,便成为了凌虚道君眼中,或许能够指引超脱之路的最佳人选。
“世间万物,皆为欲所驱,人心逐利而行,本就无可厚非。”
沈琅最终如此道,语气淡然至极。
“于挣扎求存的世道而言,道德,从来都是最先被舍弃的。”
他低声补充,目光再次转向窗外,清冷的月辉倾泻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愈发显得疏离而清寒。
原拾凝视着月下沈琅的侧颜,心绪翻涌,难以平静。
沈琅看透世事,看破人性,却独独不肯看自己。
这个男人,就像是隔着一层雾,让人难以真切触摸,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他将太多心事深藏于心,独自背负着沉重负担,究竟是怎样过往,方能塑造出今日这般理智近乎冷酷的沈琅?
世上真的有无所畏惧的人吗?
如果真有,那也不过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恐惧的必要罢了。
原拾不知道沈琅经历过什么,可有一点毋庸置疑——那些经历一定异常残酷。否则,他绝不会成为今日这样的人,理性到让人心疼,又倔强到拒绝依靠。
想到这里,他心头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怜惜,也有隐隐的不满。
空气静默须臾,原拾压下心中复杂思绪,再次抬眼,沉沉地凝视沈琅:“方才那黑影……当真只是为了探查记忆?我总觉得它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在猥。亵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可闻。
可从那虚幻触手般的黑影笼罩在沈琅身上,到沈琅毫不挣扎任其试探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胸腔中的怒火便止不住地翻涌。
沈琅沉默片刻,不知是否应当实话实说。
注意到原拾脸色愈发难看,金色新月又隐隐有失控之兆,这才开口安抚道,“放心,它尚未来得及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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