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淡漠,俯瞰众生如同审视微尘。
凝结着绝对理性的冰冷,流动着超越情感的神性威压。
那是创世之初便已存在的“一”,是所有“源”的最初存在。
亿万年的沉寂,让祂的认知与眼前的现实之间产生了一道鸿沟。祂从恒久的沉眠中挣脱,意识却仍徘徊于梦境的边界,无从分辨何为虚幻,何为真实。
世界在祂的“视野”中,是无数破碎并正在急速黯淡下去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曾经繁荣的位面,正在消亡。
【……崩坏?】
一个简单的念头在金色光海中成形。祂感知到了系统正在经历的瓦解,祂曾亲手设定的诸多法则正逐一失效,维系着无数世界的逻辑链条,也正一根根断裂。
【为何?】
祂不理解。祂所创造的系统,本应永恒不灭,稳固无暇。
除非,有什么凌驾于他的规则之上,从内部颠覆了其存在的根基。
终于,那股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情感洪流,似宇宙潮汐决堤,突破了系统最底层的防护,汹涌冲刷着祂初醒的意识。
那其中蕴含的痛楚如此尖锐,如此真实,以至于连祂都被其颤动。这是痛楚,是无边无际的哀恸。
与这哀恸纠缠在一起的,是另一种同样达到极致的情感。
祂一时无法定义。
那是燃尽一切的决绝,是粉身碎骨也要守护的执念,是在无边黑暗中奋力追逐最后一缕微光的渴望,是明知前方万劫不复亦无反顾的疯狂。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彼此交融的至极情感,猛烈冲击着祂刚苏醒的意识。
所有这一切情感洪流,其最初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引发这场末日浩劫的人类。
“沈……琅……”
祂无需追溯这痛与爱的源头,因为这感觉如此熟悉,像是祂自身的一部分。
沉睡的太久,祂的意识主体几乎陷入了永恒的静止。但祂的感知,却在无数个平行宇宙中,以亿万种形态延伸,切身接触体验。
此刻,随着本体的苏醒,所有“源”的记忆、情感、经历,如百川归海,尽数回归本源意识。
于是,祂“想起”了。
想起那个名为沈琅的灵魂,于绝望中不屈挣扎,于黑暗中孤独前行,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又一次又一次地顽强站起。
祂记起了,那个融合了所有“源”的记忆与情感的“源”,在系统的核心中枢,目睹所爱之人牺牲,发出撕裂灵魂的悲鸣,然后义无反顾地焚烧自身,化作金色的火焰,追随而去。
画面、情感、记忆,在此刻悉数被吸收。
祂的茫然褪去,亿万年孤寂之后的苏醒,一种全新的陌生渴望占据了他的本能——
“……沈琅。”
一声低沉的叹息,仿佛从宇宙开辟之初便已存在,回荡于无数位面崩塌后的虚无之中。
那双金色的眼眸,不再是俯视万物的漠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第一次,染上了“人”的色彩。
第221章
外界的宇宙停留在半崩塌的状态, 无数位面的涅灭被按下了暂停键,定格于毁灭前的最后一瞬。
时间对主神而言是一个可以任意操控的变量,宇宙的年轮被静止, 轮回的沙漏倾覆又重置, 万物静止,唯有虚无在等待新的规则降临。
千年?万年?还是亿万年流逝而去?祂并不在意。对于盘踞于宇宙中心孤寂神座之上的存在而言,那些光阴仅是眼帘开阖间落下的尘埃。
祂的全部意识全数沉浸在重塑沈琅这项漫长而枯燥的工程上。
那股因沈琅所产生的, 交织着爱与痛的情感洪流,仍在祂的心间激荡回响, 成为前所未有的驱动力。
情感,这曾经被祂摒弃的要素, 如今却成为祂理解世界、乃至创造世界的全新基石。
在这超越时间定义的静谧里,唯有祂的意志在不断延伸,于混沌中搜寻、融合、重构。试图将已经消融于茫茫大海中的一粒盐重新凝聚。
祂的意志, 创造了“存在”与“法则”的意志,正小心翼翼地从崩塌到一半便陷入永恒凝滞的法则海洋中,拾起一缕几近不可见的金色光芒。
这光芒实在黯淡,几乎透明, 下一瞬便会湮灭。
“又找到一片。”
那缕微光似有所感, 轻柔地融入祂的掌心神力之中。
光芒随着祂的意念流转, 渐渐塑形。一具躯体从无尽的虚无中浮现, 从最细小的粒子到骨骼的轮廓, 从血管的脉络到肌肉的纤维,每一步都精细入微,凝聚祂全部心血。
祂发现,自己对这个创造过程异常着迷,即使创造世界都不曾有过的专注。因为通过这个过程, 祂能够更加贴近沈琅这个存在的本质。
并非简单的拼凑,而是以其本身无上意志为熔炉,将沈琅散落的生命痕迹,重新熔铸。
有时,祂会静静地凝视那张逐渐成形的面孔,回想着记忆中沈琅的种种表情——决断时的冷肃,愤怒时的锋芒,偶现温柔时的软化,以及,最后面对源时那复杂到难以定义的神情。
祂偶尔会对他说话,即使知道得不到回应,也并不期盼回应。
“你为何——那般难过?”
通过各个源的记忆,祂看到了每一个不同时空的沈琅。
升阶考核中,自白银之茧内诞生的神琅,坚定放弃了永生的力量。
星际飞船副本里,对黎源诉说渴望自由的沈琅,眼底是不曾熄灭的火。
万相界内,对任性的万相本源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的沈琅。
还有,在生命最后的瞬间,那个决绝地走向自己,走向毁灭,只为终结一切轮回的沈琅。
“那个地方,让你如此辛苦么?”
祂的疑问在虚空中回荡。
沈琅残存的灵魂碎片中,弥漫着深刻的疲惫与挣扎,以及几乎化为他存在底色的冷漠与孤独。那是轮回空间无数次生死倾轧后,留下的深刻烙印。
祂是系统的缔造者,亦是这些无尽苦难的源头。
“我很……抱歉。”
祂尝试琢磨这个词的含义。在源的记忆里,它总与痛苦、遗憾和亏欠相连。
为什么会感到抱歉?
祂是主神,是创造一切的存在。沈琅和源,无数的位面与法则,乃至轮回空间,都不过是祂的造物。造物主于造物,本应无所谓亏欠。
但那份情绪却真实存在着,并始终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我曾以为,创造即是终点。规则是唯一真理。”
祂的意志停顿片刻,扫过沈琅残魂中那些与源交叠的片段——激烈而炽热的纠缠,深藏于心从未言说的遗憾,以及无数细微而真实的瞬间。
“但你让我看见,规则之外的东西。”
虚无中没有回应,那具新生的躯体尚在沉寂。但祂并不在意,只是继续低语,语气中透着连祂自身都未察觉的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沈琅的躯体终于完全成形,最后一缕金色流光汇入他的胸口。
一颗新生的心脏,发出了第一声轻微却真实的搏动。
呼吸平稳,睫毛轻颤,仿佛随时会醒来。
祂的意志凝注于那微弱初生的搏动,一种陌生的悸动随之泛起。
这种心绪是欣喜,还是期待?还是从源的记忆中承接而来的更为复杂的情感?祂不去分辨,也无意分辨。
祂的存在,自创世以来,便是为理性而生,为秩序而存。曾几何时,万物皆循其轨迹运行,意志中不染尘埃。
但此刻,那曾无懈可击的无伤意志,却被一抹微不足道的暖意所牵动。
祂甚至隐约设想,若沈琅睁开眼,若那双黑眸中重新燃起光芒,祂该以怎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祂的意志广阔无垠,在沈琅几乎凝实的身躯旁盘旋,感知着那颗心脏的律动——名为生命的节奏。
祂开始明白,沈琅所说的“替我好好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
作为永恒的存在,祂从未“活着”。祂只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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