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孟长青说,“你是哥哥,就照顾一下弟弟吧。”
这句话,从小到大,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每次听到,他就会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哥哥,我要爱他,因为他是我弟弟。
实际上,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他下定决心了,但他仍然不确定能不能做到——遵守诺言,一直爱弟弟,并且不再为父亲的偏心感到不快乐。
他最终还是说:“好。”
孟寄宁笑出漂亮的梨涡。
于是,他坐在文化宫的大礼堂里,望着孟寄宁走到台上。孟寄宁的口音并不算纯正,可他自信、热情、语怀激昂,让人不自觉地仔细倾听。第一排的评委坐直身子,随着演讲内容的递进频频点头。
孟初望着弟弟。他的英语也不差,可他没有站在台上的勇气。
“孟初?”
他循声转头,隔着一个空位,有个男生望着他。
孟初认出这是班上的同学,叫魏谦,坐最后一排的,因为隔了点距离,同班快三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你也来参加决赛?”魏谦问,“诶,初赛我好像没见过你?”
孟初指了指台上:“我陪弟弟来的。”
魏谦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话?”他说,“感觉你一直很安静。”
孟初不知道怎么接。他跟谁都很疏远,即便有一天,真有人主动接近他,他也没有话题聊。时下热门的电影电视剧,他没看过;球星明星,他不认识;流行文化,他不关注;他连音乐也不听。
他是一个孤僻的人,习惯于把自己藏起来,这不冒犯到其他人,也不触犯任何法律。
而且,其实并没有人会寻找他。
在沉默演变成尴尬之前,主持人叫了魏谦的号码。
“到我了,”魏谦站起来,“之后再聊。”
孟初点点头:“加油。”
虽然只说了两句话,他还是很感激魏谦。对任何愿意主动跟他交流的人,他都很感激。
对于那句“之后”,孟初只当成客气话。然而,魏谦似乎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回校后,课间、晚自习前、宿舍楼下,如果两人碰面,魏谦必会走过来,跟孟初聊一会儿。有时是问一道题,有时是问假期做了什么,有时是抱怨学校和老师。
某天,孟初走过教室窗外,偶然听见班上两个女生八卦:“魏谦是不是喜欢孟初啊?”
他下意识地远离,免得对方发现自己这个当事人,闹得场面尴尬。
他快步走着,那句话在脑海里不断回荡,连带着勾出了他和魏谦的所有回忆。
他一句一句回溯他们的对话,试图挖掘其中的暧昧和暗示。
魏谦真的喜欢他吗?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平白无故找他说话?魏谦又不缺朋友。
如果喜欢……他也会有人喜欢?
这个认知压倒了所有情绪,让他从心底激荡出喜悦。
从初中,甚至小学开始,校园的各个角落,就会传出闲言碎语。谁喜欢谁,谁在追谁,谁和谁在谈恋爱。
青春期的荷尔蒙在密闭的空间里激荡,少男少女们眉目含情,在操场边的树林,夜幕掩映的墙角,楼道里,天台上,挣脱家长老师的围追堵截,开启一段懵懂甜蜜的青春回忆。
这些场景里从未有他,他也以为自己不会成为某段故事的主人公。
不像孟寄宁。
还没住校的时候,两人从学校回家,孟初经常看到他整理书包时,翻出各类情书,然后懊恼地叹气。
“唉,”他说,“我该怎么拒绝,才能不让人家伤心呢?”
因为喜欢自己的人太多而烦恼,孟初不懂这是什么感觉。要是他收到一封,保证每天翻开看无数遍,看到纸张脱落。
他很羡慕那些绯闻的主人公,哪怕他们被叫家长,被公开批评,还因为感情纠纷愁苦终日。
只要有人喜欢,这些都是幸福里的小缺陷。
如今,他也有这样的机会了。
从他意识到魏谦可能喜欢他开始,每次进教室,他都会不自觉地看向最后一排。听到老师叫魏谦的名字,他就会坐直身子,认真听对方的回答。体育课上,一群追逐着抢球的男生里,他一眼就能看到魏谦。
如果魏谦对他表白,他绝对会答应。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魏谦。
终于,在11月的某个大周末前,魏谦向他发出了邀请:“你想去滑雪吗?”
孟初吃惊地抬起头。
“我爸有滑雪场的套票,”魏谦说,“我请你,怎么样?”
他有些为难:“我不会滑雪。”
“没关系,滑雪很简单的,自己试两下就会了,”魏谦说,“那边各种器材都有,你什么都不用带,只要人到就行了。”
第一次被人邀请,就是去最尴尬的运动场馆,但孟初还是立刻答应了:“好的。”
约会的前一个晚上,他激动地一宿没睡着,第二天挂着黑眼圈赶公交。
到了滑雪场门口,他看到魏谦单手抱着滑雪板,朝他招手。
他看着魏谦,自从知道对方可能喜欢他,他越看越觉得魏谦有魅力。
他们站在雪场前,魏谦看起来却不急着进去。从会面开始,他就不停地看表,脸上很焦虑。
“我们去哪个区域滑?”孟初问。
“再等等,”他说,“说不定……啊,他来了。”
孟初转过头,看到孟寄宁走过来。
对方双手插在兜里,头发被风吹得散乱,但乱得很美。事实证明,只要好看,连风都会眷顾你。
“真是麻烦你了,”魏谦说,“寄宁不想跟我单独出来,问还有谁,我就说你也在。”
孟初望着孟寄宁朝自己招手,阳光下的笑容很刺眼。
他咬紧嘴唇,过了一会儿,低下了头:“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从魏谦第一次跟他打招呼开始,就可以直接说的。
我喜欢你弟弟,你能帮我约他出来吗?
这又不是第一个因为孟寄宁接近他的人。从初中开始,他被很多孟寄宁的追求者塞过鲜花和情书,请他转交给孟寄宁。
魏谦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急忙解释:“我没说,主要是怕你多心,我是真想和你做朋友的,不止因为你弟弟。”
“那你请我干什么?”孟初说,“我在这不是妨碍你们吗?”
“寄宁又没说一定会来,”魏谦说,“他要不来,我们两个人也可以玩啊,就当是朋友出来聚一聚。”
孟初望着脚下的滑雪靴,清晰地感觉到它的重量。
魏谦已经跑去给孟寄宁挑装备了,孟初站在门口,裹着不合身的滑雪服,觉得自己臃肿又愚蠢。
他应该转身就走的,可是他从来没有滑过雪。这地方看起来很贵,他自己肯定不会来的。
他望着坡顶,上面有旋转着从跳台飞跃而下的选手,他们看起来很潇洒。他在电视里才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留下。
这时候,孟寄宁也穿戴好了。
魏谦似乎跟孟寄宁约好了,单独去哪滑。两人出发前,魏谦赶过来跟孟初说:“寄宁也没滑过,我去教教他。要不,你在餐厅坐一会儿?想吃什么就买,等会儿我给钱。”
“不用,”孟初说,“我自己滑一会儿试试。”
可他始终没有学会。
滑雪似乎和他命格不合,他永远无法保持平衡,刚滑几米就会摔倒。
滑雪靴和滑雪板固定在一起,滑倒了很难站起来。他摸索着想解开靴子连接滑雪板的搭扣,可这扣子不太好使,每次都很难打开。
他就这样摔倒、挣扎着站起、又摔倒。
某一回,当他倒在雪地上,因为运动过度喘着气时,忽然看到上方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身影灵活地滑动着滑雪杆,而后一个转弯,刹停,笑着举起双手,比出胜利的姿势。
他认出那是孟寄宁。第一次滑雪,居然就可以去中级雪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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