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吃完早饭,齐椋换上新的尿袋,把父亲翻过来,检查背部有没有新生的褥疮。
翻身的时候,齐正国喃喃自语:“昨天电视又没声了。”
“今天单子要是不多,我六点就下班回来,仔细看看。”
齐正国瞟了儿子一眼:“之前说请人修……是不是又扣钱了?”
“没有。”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没条件做好人,你赶着去接单呢,非得停下来把人送医院,结果呢?客户投诉,扣绩效,罚款,”齐正国呸了一声,“什么善有善报,因果轮回,都是狗屁。我他妈还救过小孩子呢,有好报没有?你看看我现在,有好报没有?”
齐椋没有反驳,默默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开始做简易的午饭。
房间里,父亲还在嘟囔:“这把年纪,整天只能盯着窗户沿,现在连电视的响声也听不见了,活着有什么劲头。”
齐椋把饭菜装到餐盒里,放到床头柜上,说:“过两天,天气好了,我推着你去映月河旁边吹吹风。”
齐正国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你还能有空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算了,你都累成这样了,我还折腾你,你心里不得恨死我。”
齐椋没有答话,只是把电视打开,遥控器塞到父亲手里:“我走了。中午我托了邻居阿婆来给你翻身。”
父亲模糊地应了一声,眯着眼睛望向屏幕。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在动,让这死气沉沉的屋子更加可怖了。
齐椋走出门,带上锁,虽然屋里没有任何值得觊觎的东西。
他坐进公司配发的拖车,开到加油站附近。那儿交通便利,还有一段事故多发地带,经常有拖车的需求。
刚停下没几分钟,他收到一个新能源车厂的委托。
车厂的售后服务里有道路救援这一项,顾客买了这个牌子的车,有拖车需求,可以提交申请,让车厂替他们叫拖车过来,费用也是车厂出。
他赶到单子上的地址,是个小区门口,然而,车主却不在,打电话也不接。
他在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一个年轻人匆匆赶来。戴着眼镜,模样很斯文。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一边走一边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以为提交了申请,他们要处理一会儿呢,所以就先叫了服务,赶着去上课了,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在教室里手机是静音的,没接到你的电话。”
齐椋没说什么。麻烦的顾客他见多了,能道歉都算有礼貌的。
“车在车库里,”年轻人说,“应该是爆胎了。”
“请你跟门卫说一声,让我把拖车开进车库,”齐椋说,“爆胎的车子不好挪动。”
年轻人像是要弥补刚才的过错,跑向门卫的速度非常快。
齐椋替他检查了一下车胎,应该是昨天回来的路上轧了钉子,过了一夜,车胎里的气漏完了。很常见的情况。
他调整拖车的方向,年轻人把车开上来,然后站在旁边无所适从。
“你坐在拖车副驾驶上。”他提醒对方。
年轻人“哦”了一声,拘谨地坐上车,姿势乖巧,只有眼睛在四处扫视。他似乎没坐过需要踩踏板才能上来的车,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审视车内环境。
齐椋见对方只顾着观察,不得不再度开口:“你得告诉我去哪修车。”
“哦,”年轻人赶紧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修理店,“就去人民路上这个好了。”
齐椋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路上,年轻人似乎坐立不安。“你们每一单是按照时间算钱的吗?”
看来,顾客对于让他白等一小时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是,”齐椋说,“按照拖车距离算钱。”
他在这里耗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去了最近的修理店,结算之后,最多拿个十五块吧。
年轻人一下子坐直了。“那我们换一家吧,”他说,“换个远一点的。”
“不用。”
“没事,反正也是车厂付钱,”年轻人在地图上搜索,“去永安街这家吧,反正我也要去那里。”
齐椋犹豫片刻,改了导航信息,把顾客拉到了永安街。
让顾客签字,拍照发给车厂之后,他启动拖车,回那个事故多发地带了。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年轻人。对方正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
孟初望着手机导航,来来回回倒了三趟,终于确定,目的地就是眼前这栋危楼一样的老房子。
他绕过走廊上晾晒的衣服和香肠,门牌号是油漆涂的,已经褪色,他不得不通过位置,来推理215是哪个房间。
他敲了敲门,锁看起来是那种老式的弹子锁,他能听到门内清晰的脚步声。
门开了,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哥,”孟寄宁怔了怔,很快露出笑容,“你到的比我预想的早啊。”
孟初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他扫视屋内,任何家具都在三步以内的距离,躺在床上就可以开冰箱,灯管看起来寿命将尽,水池旁边有一大块霉斑。而且,里面还有一股……酒味?
“快进来,”孟寄宁看他站在那儿,催促道,“不用换鞋,你看这水泥地板,有那么多规矩吗?”
于是孟初走进来,关上门。屋内只有一张椅子,孟寄宁让他坐。
水壶在床边的小桌板上,孟寄宁按下烧水键,又从抽屉里翻找茶包。
孟初望着他招待客人的举动,忍不住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近几天。”
“去看爸了没有?”
“去了,”孟寄宁说,“爸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哥,辛苦你手术的时候照顾他。”
说到手术,一股无名火窜上孟初心头:“你到底在忙什么大事,拖到现在才回来看一眼?不止上次,近一年,你就没给家里打过几次电话,爸天天逮着我问……”
“我辞职了。”
孟初一下子卡壳了,隔了好久,才犹疑地确认:“辞职?”
“嗯,”孟寄宁说,“离职过程有点风波,爸手术那几天,我跟前东家闹得很不愉快。具体不说了,反正都解决了。”
在孟初印象中,孟寄宁毕业就进了顶尖投行做私募,混得风生水起,两年就升了Associate,前途一片光明。
现在他告诉孟初,他辞职了?
似乎感受到哥哥的疑惑,孟寄宁把茶包放进开水中,缓缓说:“我有个客户是信教的,我跟着他做礼拜,听到一个圣经故事。朱西亚死后,站着等待上帝的审判,他很惭愧,自己没能成为摩西,也没能成为亚伯拉罕。可当他终于见到上帝时,对方只是问:‘你为什么没能成为朱西亚?’”
孟初望着他。
“我不想在见到上帝的时候,也被问到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没能成为孟寄宁?”
孟初沉默良久,问:“那……什么能让你成为他?”
孟寄宁拍了拍床边的吉他:“音乐。”
孟初知道孟寄宁喜欢写歌,从中学开始,就在各种文艺汇演上献唱,大学还参加校园歌手大赛,拿了第二名。
“那你现在……”孟初环顾四周,“每天窝在房间里写歌?”
“嗯,”孟寄宁说,“白天写歌,晚上去酒吧驻唱。”
孟初望着弟弟,眼下乌青,嘴角却含着笑。看样子乐在其中。
“爸知道吗?”孟初问。
孟寄宁猛摇头,然后用恳切的眼神望着他:“替我保密好吗?”
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忽然抛弃远大前程,去做歌手梦,是个父母就接受不了,何况孟长青还是逢人就要夸上孟寄宁半小时的那种父亲。
孟初点头,他也无意去父亲面前搬弄是非:“那你现在怎么生活?靠存款?”
孟寄宁把杯子放到孟初手边的桌板上。“驻唱有一点工资,”他说,“勉强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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