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哪个倒霉蛋?”
“新来那个师弟。”
话音未落,门内的骂声提高了一个八度。
“参数的设置过程不重要就可以胡编吗?!你以为审稿人看不出来??而且你编都不过脑子的吗?三秒加热到八十度,跟你后面写的根本对不上!?”
厉声过后,有一阵短暂的寂静,门外的三个人悄悄舒了口气——刚才都没敢呼吸。
气还没吐完,声音轰隆一下又炸了起来。“什么叫忘了计时??忘了就随便写写??这已经是第三稿了!!生物实验室磕了咖啡因的老鼠都比你长记性!”
门外的两个学生对视一秒,转身飞快溜走了。
因为过于震撼,声浪似乎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沉寂下来。
几十秒后,门把缓慢下降,一个脸色苍白的男生走出来。从他的表情来看,他能维持面部干燥,完全是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社会规训。
孟初认出这是自己课上的学生,对方经过时还跟他打了招呼,虽然声音有气无力的。
现在知道我有多温柔了吧,孟初小小地腹诽了一下。你们还不珍惜,天天翘课。
他敲了敲门,动作带着点小心谨慎:“付老师。”
门内的女士望了他一眼,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你缩在门口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刚才那个男生可能有不同意见。孟初一边想着一边走进来,简要叙述了一下项目进度。
“好的,当初我就觉得,每个部件的电路设计不困难,但他们对集成和能耗的要求太高,不过嘛,我想你应该有办法解决的,”付燕平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搁,眼睛飘到孟初手上,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对了,恭喜啊。”
孟初本能地蜷起手指,袖子往下滑了滑,盖住戒指的银光。
“新婚生活怎么样?”付燕平兴致盎然地望着他,“我那自恋狂外甥烦死你了吧?”
“嗯……他人挺好的,”孟初说,“他还有戏要拍,已经启程去香港了。”
付燕平有些失望:“没有新婚旅行?”
“我们都挺忙的。”
“也是,”付燕平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我记得你还有一个穿戴式生物传感芯片的项目是吧?加油啊,争取早日财富自由。”
孟初苦笑。他每个月的基础工资不高,跟那些去私企的同学比堪称寒酸,唯一可能的致富途径就是疯狂搞横向。
这需要积极跟企业接触,寻求合作机会,业界称呼这种日常为“学术乞讨”——孟初一想起来就紧张得头皮发麻。
“谢谢付老师,”他说,“那您先忙,我不打扰了。”
“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嘛。”
孟初听到“一家人”这个词,略微怔了怔。他不太习惯亲热的称呼,但落进心里,觉得很温暖。
付燕平看着他神色凝重地来,满怀感佩地去,望着清瘦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还没有思考出结果,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瞟了眼,是烦人的自恋狂。
“好久不见啊,小姨。”
“好久不见啊,上次跑到我办公室五十米外也不来看我的外甥。”
“不知道你五十米外那个老师有没有说过,”付关山熟练过滤她的嘲讽,“我们结婚了。”
“他没跟我说,但我看到戒指了,新婚快乐,争取别离。”
搞学术的都是一丘之貉,从来不盼着点好:“谢谢小姨。既然领证的事他没说,那吃饭的事大概也没说。下个月6号中午有空吗?两家人一起吃顿饭,算是个小型婚宴。”
付燕平翻了翻日程:“行。”
“好。”付关山的两则通知都结束了,但过了几秒,电话还没挂断。
付燕平翻了个白眼:“怎么了?”
“最近他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付燕平想了想,先放下手机,点开企业微信,回复了一个学生,再把手机举回耳边,慢条斯理地说:“他说你是个好人。”
对面从气急败坏的沉默转为满腹幽怨的沉默。
付燕平发出嘲讽的嗤笑。“哈,”她幸灾乐祸地说,“球状闪电遇上环氧板了是吧?”
“羊?什么羊?”
“环氧树脂是一种绝缘材料……总之就是人家懒得搭理你呗。”
“就是啊,他怎么这样,”付关山愤愤不平,“这张脸明明很容易给人带来快乐的呀。”
付燕平又翻了个白眼。
“我长成这样,演技又好,我的粉丝都说要给我申遗,”付关山难以置信,“他对着世界遗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付燕平开始按揉太阳穴:“你的演技能帮他申到面上吗?”
“什么?”
“在林大,有一个面上,升正教授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诧异:“你们评教授还跟吃面有关系呢?”
“什么……面上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的项目,”付燕平开始觉得刚刚那个学生可爱了,“隔行如隔山,你拿着津巴布韦币跑去瑞士,撒的再多,有什么购买力啊?”
付关山顿了顿,问:“怎么又扯上京巴了?”
“津巴布韦是……你们平时到底怎么聊天的啊?!”
付关山叹了口气。“不聊呗,”他感慨道,“我原本以为,见到我,只会有激动的沉默,没想到还有无话可说的沉默。”
忍住,付燕平捏紧手里的笔,自家外甥这个德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初是你要找个‘和圈子不沾边的’‘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付燕平说,“现在找着了,你还抱怨什么?”
“可是……”付关山说,“‘纯素人’又不是‘木头人’,我在讨他欢心,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付燕平沉默良久,“哼”了一声:“人家可能只是不信。”
“不信?”付关山受伤地问,“为什么不信?”
“你传过多少次绯闻,你自己没数吗?”付燕平说,“过去三年,绯闻男友换了八个吧?”
“那是炒作!炒作!是宣发手段好不好?”付关山说,“公司要带新人,制作方要爆话题,投资人要拼流量,不炒cp怎么行?”
“那还不是你自己答应的?你活该。”
“不是……老板是一手把你从十八线捧到一线的伯乐,下面的新人都管你叫哥,你不提携一下说得过去吗?”
“不爱干的事,叫祖宗也不行。”
付关山望洋兴叹:“我就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总之,”付燕平说,“小孟是聪明人,知道你前科累累,桃花缠身,你的话不能当真,态度冷淡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付关山说,“他压根不通网,哪知道我跟谁传过绯闻?我怀疑他连cp是什么都不知道。”
“哦对,”付燕平问,“cp是什么意思?Linux复制文件的命令?”
付关山顿了顿。“记得来参加饭局,小姨。”
他挂断电话,保姆车刚好停在面前。他带着对婚姻前路的迷惘,扶了扶墨镜,在经纪人好似见了鬼的目光中,忧郁地俯身进车。
他以为他通知亲属的路程已经足够艰辛,然而,几十公里外的办公室里,孟初眉头紧锁,望着屏幕的目光,显然比他凝重百倍。
过了很久,在那个简洁的饭局通知下面,才跳出回复。
抱歉,哥。最近在出差,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祝你新婚快乐。
孟初望着这条信息,很久之后,眉头才舒展开。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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