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把试卷塞进书包,又怕爸爸说他,脑子不好就算了,学习态度也不好,考卷都弄得破破烂烂的,还是折了两折,夹在书里。
“对了,”班主任又说,“上次参加公益活动的同学,江宁小学那边写了感谢信来,到讲台上拿一下吧。”
老师要是不说,他都快忘了这事了。上个月,有个慈善机构牵线搭桥,说一些乡镇小学的学生没有足够的阅读资源,所以开展了一个帮订杂志的活动,他头脑一热就参加了。
他上去把帮扶对象的感谢信拿回来,老师又说:“正好,你们和那些学生年纪差不多,学校鼓励你们成为笔友,锻炼写作能力,也了解一下不同地区的生活。你们回去写一封回信,之后愿意长期交流的话,机构会帮你们转交信件。”
他一下子蔫了。
他把零花钱捐出去给别人买书,结果得到了什么?写作文!
什么世道!
老师重点钉了他一眼:“仲文越,你一定得参加,你看看你的作文,有一句连贯的句子吗?”
他挠了挠鼻子:“老师,我作业都来不及做,还写信……”
“你跟人家好好交流,人家条件不如你,还知道努力学习,你……”
剩下的话被他自动过滤了,说教要是有用,他早八百年就拿满分了。他就是学得慢嘛,那能怎么办?
放学了,他回到家,先估计了一下形势。
妈妈刚接了弟弟回来,爸爸还没到家。
他立刻抖擞精神,一溜烟跑进客厅,迎面给妈妈一个拥抱。
付兰英被凭空窜出的孩子一扑,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妈,”他掏出一支美术课折的纸花,“你辛苦了!”
付兰英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摊开手:“小测成绩出来了吧。”
他的气势瞬时矮下去,但还是执着地举着小花。
付兰英把花接过来,找出一本书,当做书签夹在里面,朝他摊开手:“卷子给我。”
他慢吞吞地打开书包,抽出试卷,顺带递笔:“妈,老师让在这里签名。”
付兰英看了眼成绩,又看了看错题,勉强找出一个优点:“嗯……空的题目比以前少了嘛。”
“是是是。”他恨不得妈妈立刻签字,手指着分数下面的空白。
付兰英瞟了他一眼,签好字,又说:“之前张阿姨给推荐了一个数学老师,用游戏教算术的。妈妈去听了一节课,觉得不错,你要不去试试?”
“行行行。”虽然他觉得天王老子——或是哪个管数学的神——来了都救不了他,但签字最重要。
付兰英签了名,他赶紧把试卷塞回去,又祭出他杀伤力十足的狗狗眼:“妈,这卷子……就别给爸爸看了吧。”
付兰英抬手把他的眼睛遮住:“你觉得瞒得住吗?”
他拉住妈妈的手,泪眼婆娑地攥着。
“得了得了,”付兰英被他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手抽出来,“我不说,我不说行了吧?但课你得好好去上。”
他猛点头。付兰英无奈地掸了掸他的衣服,又拿了块毛巾:“赶紧擦擦头上的灰,上体育课跟去泥里打滚一样。”
他拿起毛巾乱擦一气,付兰英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番茄炒蛋!但是千万别放香菜!排骨汤!但是千万别放枸杞!红烧羊排!但是千万别放桂皮!”
“真是一点品味都没有。”
“放了味道真的很奇怪!”
妈妈叹息着走了,他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暂时逃过一劫。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到了晚饭时间,他走进餐厅,面前的景象让他心里一沉。
仲渊坐在餐桌旁,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看试卷。从分数来看,一目了然是弟弟的。
仲文齐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安静地吃着羊肉。
他悄悄走过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刚一坐下,父亲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仲文越。”
他抬起头。
“听文齐说,你们也小测了?”仲渊说,“卷子呢?”
“我……我们还没批好。”他望了眼母亲。
“我可以打电话问你们老师。”
“你先让孩子吃饭。”付兰英说。
“拿过来。”仲渊说。
他知道逃不过去了,硬着头皮上交卷子。仲渊望了一眼,眉头紧皱:“这题目我不是教过你好几遍吗?还不会做?”
语气里的失望是他熟悉的,但熟悉并不代表不畏惧,不泄气。
“这才小学,你就跟不上了,之后还了得?”仲渊把卷子拍在桌上,“照这样下去,别说大学,高中都不一定考得上。你将来怎么办?”
“哎哎哎,”付兰英说,“你也知道才小学,说这些没影的事干什么?”
“就是你惯的,”仲渊朝妻子说了一句,又转向他,“就这些题,让你弟弟做,都比你考得好。”
他盯着碗里的白饭,本来很饿的,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再说,他也不敢动筷子,一动,就是“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付兰英把卷子收了起来:“哪有你这样,一到家就骂孩子的。”本来想跟丈夫说两句,然而,公司最近事务繁忙,他们也难得一起吃个晚饭。她想了想,还是放软了语气:“菜都凉了,快吃快吃。”
他闷头吃饭,感觉父亲失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吃完,他回房间写作业,路过书房时,看见父亲正握着弟弟的手,教他练字。父亲的字非常漂亮,当初就是靠着一纸惊艳的情书赢得了妈妈的心。
他躲在门框旁边,望着父亲一笔一划地讲解。
两年前,父亲也曾经试图教他,发现他实在是块朽木,放弃了。
他望着那只握着钢笔的大手,涌出一股怨愤。
要不是弟弟处处比着,也不会显得他这么笨。就连今天试卷的事,他也推到了弟弟头上。
本来妈妈都答应保密了,是弟弟非要拿满分的试卷出来炫耀,还出卖他,才让他挨了一顿骂。
他沮丧地回房,打开台灯,瞄了眼作业,脑壳又痛起来。
不会做啊。
但爸爸在家,总得做出用功的样子。他想了想,要不先写那封信吧。
他把感谢信拿出来,上面的字迹稚嫩却很端正。信的格式很工整,上来先向他问好,然后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对方和弟弟一个年纪,却能写这么长的信,甚至没用几个拼音。
为了表示他的捐助很值得,对方还重点提到了自己的成绩。
“这次期中考试,我考了双百,算数比赛也拿了一等奖……”他皱起眉,气呼呼地把信纸一摔,“这不就是另一个仲文齐吗!”
在家有个好学生炫耀,千里之外,还有个好学生把成绩甩他脸上!
这人的梦想还是当科学家,跟仲文齐一样!
他才不要跟仲文齐当笔友!
他生了一会儿气,才继续看下去。
“你送给我的书,让我受益……什么浅,每次看到那些有意思的故事,我都非常快乐。谢谢你,给我带来了更广阔的世界。”读到这里,他的表情松动了,被人感谢总是高兴的。
“期待能收到你的回信,”他读到最后,“希望你每天过得开心。”
他放下信纸,开始装模作样地沉思。人家期待回信呢,要不他就写点什么吧,不然班主任又要唠唠叨叨。
他拿起笔,咬了一会儿尾端的橡皮,写下:你好,我是林城一中附属小学四年级的学生。
然后,他就卡住了。
总不至于就写一句话吧。但是字数好难凑啊!
他又拿来对方的信,当范文参考。人家写了梦想,好,他也写梦想:我将来想当大明星。
写到这里,他又顿了顿。
从小到大,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亲戚、家长、老师。他的回答都相同:我要当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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