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宣读判决书时,仲文楚瞥了眼付关山,对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墙上标语里的“公正”二字,神色肃穆。
他的眼神一点点掠过后面的人群,突然,他看到了他。
孟寄宁站在那里,越过旁听席,目光撞上他的。
然后,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动了动。
仔细辨认,是两个很短的词。
狮子。猎人。
他先是皱起眉,随后恍然明白过来,忽然有种大笑的冲动。
原来那句话的意思是这样。
怪不得孟寄宁一直不告诉他,这句话一点也不旖旎,更与情爱无关。它是狩猎与被狩猎,是权力与压迫,是主导者与话语权。这是一句有名的非洲谚语。
——直到狮子学会写作,历史永远属于猎人。
庭审结束后,孟寄宁在法庭外见到了齐椋。
他穿着一身正装,这还是孟寄宁第一次见他穿有裁剪、有样式的衣服,几乎认不出来。
他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在外面踟蹰。
上回剖白完内心后,他们一直没有再见,他不确定齐椋是不是来找他的。
他还在犹豫着,齐椋已经走到他面前。
孟寄宁仍然不抬头,齐椋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他们对上视线的一瞬,他屏住呼吸,像是被烫到了。
“我是来道别的,”齐椋说,“之后我就要去上学了。”
孟寄宁望着他,眼中闪动的不知是安慰还是遗憾。他要继续学业了,可这个语气,好像他们是各自踏上旅程,而非共同走向明天。
不过,在自己那一通“常春藤叶”的输出后,他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恭喜,”孟寄宁说,“希望你一切顺利。”
“谢谢。”
“也希望……”孟寄宁犹豫着说,“你不要恨我。”
“说什么傻话,”齐椋说,“我爱你。”
孟寄宁震惊地望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感情。
齐椋也很惊讶,他竟然能压抑这么久才说出口。
他抬起手,摘掉一片落在孟寄宁发丛中的花瓣。“我上学的时候,”他问,“能时不时回来看你吗?”
孟寄宁笑了:“这是什么问题?你觉得我会不想见你吗?”
“可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过了几秒,孟寄宁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你的威胁已经解除了,你有亲人,有文凭,有才华,你会过得很好的,”齐椋说,“你不需要看着我让自己活下去了。”
孟寄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气恼地说:“我真是挖坑给自己跳……我那天的话……”
“我没有生气。”
“什么生不生气,”孟寄宁说,“我那天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我接近你,不是单纯想依靠你活着,我喜欢你,我说不喜欢是因为你那时候要去干傻事……”
“哦,”齐椋说,“你终于承认了。”
孟寄宁霎时止住话头。
“你从来没在我面前说出来过。”
孟寄宁皱起眉。“你现在变坏了。”他说。
“所以……”齐椋犹豫着问,“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孟寄宁叹了口气:“当然了,你这个傻瓜。”
齐椋忽然低下头,很用力地吻他。齐椋的吻技很生涩,完全是动物性的,原始的欲望驱使。他感觉口腔发麻,喘不过气来,于是试探性地诱导对方,想让这个吻变得更缱绻,更温柔,然而对方好像更凶了,手臂死死勒住他,一度快让他有些缺氧。
等他终于挣脱开来,嘴唇快被咬破了,大脑也昏昏沉沉的。
“谢谢你。”齐椋说。
孟寄宁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几乎要气笑:“哪有强吻别人之后说谢谢的?”
齐椋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我现在会攒积分卡了。”
孟寄宁怔住了。
“想到明天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害怕了,”齐椋说,“就好像……好像光能照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我也能看到更远一点的地方。”顿了顿,他说,“我没事了。”
孟寄宁定定地看着他,可能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这四个字是在说什么,它们又是经历了多少千回百转、流离失所才终于被说了出来。
齐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低下头凝望着它,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这张假结婚证,”他说,“是我见过最美的情书。”
这人有些时候又楞又耿直,有些时候却说些让人落泪的话。
“可是……我现在大概还没法实现它,你能再等我几年吗?”
孟寄宁蹙起眉。这个人先说爱他,然后又让他等他。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齐椋说,“我很自卑,我在你面前一直很自卑。”
孟寄宁想要说什么,但齐椋打断了他。
“虽然你说要我做经纪人,但我什么都不懂,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选,”齐椋说,“我想……我至少要拥有些什么,才能让你不用因为怜悯,因为交情,为我做让步。如果我完成我的学业,如果我见过更广阔的世界,那时候,我也许有自信站在你身边……”
孟寄宁感到气恼又心酸。他想说这念头很傻,他不是因为需要他才跟他在一起,感情也不是用给予对方的好处计算的,可是对面的人这么执着真诚地站着,让他没法不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
“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他说,“我比你大好几岁,你知道吧?”
齐椋点点头,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烙进脑子里,然后,他转过身,朝宽广繁华的城市走去。
齐椋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孟寄宁还在原地站着,站了很久,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转过头,看到孟初。
案件重审期间,他不想打扰哥哥哥夫的二人世界,在附近另找了房子搬出去。他做些线上家教的活,生计倒没什么问题。孟初和常威的合作项目开始后,有了些积蓄,他会给哥哥一些投资理财的建议,两人倒是时常见面。
孟初问他:“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既然受贿案的真相已经厘清,他可以重返金融界了。
历经波折,美好光明的前程还是回到了面前。然而,孟寄宁的脚步却迟迟没踏上去。
孟初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你当创作歌手,到底是因为在金融界混不下去,还是真的喜欢?”
“我喜欢音乐,”孟寄宁说,“不过,当歌手那么难,搞金融赚的又多,如果不是那个案子,我不会下定决心辞职。”
孟初想了想,说:“如果你没那么喜欢唱歌,你回去做私募,或者做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但如果你不唱歌,只是因为经济上的压力,其实心里很想做,我会支持你的。”
孟寄宁睁大眼睛,眼中满是难以名状的情绪。
孟初沉思良久,最终望着他,认真地说:“我找到了愿意奋斗一辈子的事业,希望你也能这样。”
孟寄宁忽然抱住了他。这人老是自说自话,制造肢体接触,好在孟初现在已经习惯了。
他在弟弟背上拍了两下,放开对方,目光投向远处。
付关山正朝这里走来,法庭屋檐的阴影缓缓后移,阳光慢慢照在他身上。
他的神情很平淡,平淡到近乎空白。多年的追寻走到了终点,他还一时有些茫然。
孟初握住他的手。这温暖的触碰让他回过神来。他望着自己的爱人,像是回到了现世,紧紧地回握。
“我不知道他在不在看,”付关山张开另一只手,那只儿童手表躺在掌心,显得那么窄小,“这个结局,他能安心吗?”
这是个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逝者已矣,对他们来说,或许一切都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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