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父母不信他,警察不信他,没有关系,他自己想办法查。
可就算要查,从哪里下手呢?他一个小学生,又能做什么?
很快,因为付兰英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他们从永安街搬走了。
线索断了,联系断了,但这个念头没有断,就像一只黑暗中幽幽的眼睛,多年来一直窥探着他。
这事还没完。
等到他长大,等到他有财力和资源,他开始重启这项调查。他不断回到永安街,寻找当年的同学,试图发现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可是,他依旧什么都没找到。
也许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那好,他就让更多人来找。
他努力回忆着当年的一切,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把它们记录下来。
这花了他一些工夫。他不仅要还原自己视角的故事,也要还原弟弟的,所以,他也在联系弟弟的同学们,天南海北找他们谈话,力求还原所有细节。
他要把当年的事拍成电影,唤起所有涉事人员的记忆,他要让全国人拿着放大镜,寻找所有可能性,推理那一个小时发生的故事。不管这会花费多少金钱、人脉,他要找到真相。
这件事一定还有真相。
第46章 借口
几经周折,常威董事会还是批准了孟初的方案。
不过,公司希望能把它转成纵向项目,和孟初所在团队联合申报省里的“前沿技术研发计划”。这样不但能拿到政府资助,研发部写年终报告的时候也好看。
其实孟初希望它是横向项目,他的聘期任务有六项,他需要完成其中至少四项,而横向项目的指标比纵向项目好达到。
不过嘛,能有成果就好。
这个项目规模不小,他团队里没几个学生,人手不足,所以需要他牵头,和其他老师合作。
这是他第一次当团队负责人,开校企联合项目会议的时候,紧张得背上冒汗。
会开完,学院牵头,在学校旁边一家餐厅招待企业研发人员,服务员把酒打开,放在桌上。
孟初脑子里轰的一声,又开始出汗。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看,付关山发的短信:加油,不要喝酒,我还指望有人来接我呢!
孟初笑了笑,他记得付关山今晚也有应酬——陈导带着团队来永安街实地考察了,现在大概也在哪个酒店里开怀畅饮呢。
家属都提出这种要求了,那他要努力做到。
他鼓了鼓劲,按照记忆中长辈的样子,询问客人们要不要喝酒,得到否定的答案,就让服务员上相应的饮料。
他做得不大纯熟,就像模仿大人的小孩子。他以为自己长大之后,就可以自动习得这些技能,长到快三十才知道,其实大人并没有比孩子成熟多少,大人也是在装大人。
企业里的一位领导问:“孟老师不喝吗?”
孟初摇摇头:“我待会儿还要开车。”
“可以叫代驾嘛,”对方说,“你看,林老师也是开车来的,人家都拿上酒杯了。”
孟初看了看团队里的另一位老师,说:“林老师海量,我不行,我喝一口啤酒就倒了。”
“那就少喝一点,今天也算是庆功宴,不喝点酒说不过去啊。”
旁边有两个企业职员附和,孟初的屈服本能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咬了咬牙:“我真不能喝。各位领导不用在意我,你们喝尽兴就好。”
领导再劝,他挂着不自然的微笑,握紧装着果汁的杯子,也找不出什么圆滑的回答,只是重复说不会喝酒。
然后……就开席了。
服务员开始上热菜,年纪较大的林老师先开口,举杯庆贺项目成立。孟初喝了口果汁,放下杯子,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也没什么。
酒席就这么正常推进了下去,他用果汁敬酒,也没发生他想象中可怕的摆脸色、摔杯子。
孟初提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拿起筷子,听着旁边的同事闲聊。
“教务处王老师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孟初没有听说,竖起了耳朵。
“昨天晚上,王老师去了一个……好像是同学会吧,去之前,给太太发了条消息,说晚点回去,结果他太太半夜也没等到人,问那些同学,说早就回去了呀。他太太马上报了警,警察找了一夜没找到,天亮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就在酒店旁边的人工湖里飘着呢。喝多了,走着走着就摔下去了。其实水不深,但是人醉着嘛,倒下去没爬起来,就这么淹死了……”
众位同事纷纷叹息。“王老师平常身体好着呢,上次教职工运动会还拿了奖,谁能想到……”
“他太太在警察局快哭死了,说要是她多打个电话,或者早点去接他就好了。”
“那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呢。”
孟初听着也觉得脊背发凉。他和这位王老师见过几面,对方也就三十来岁年纪,这么年轻,眨眼就……
忽然,他感到一阵恐慌。他拿出手机,给付关山发了条消息,问他聚餐结束了没有,喝了多少。
过了一阵,对面回复:结束了,就喝了一点。
孟初不确定这个“点”是多少,惴惴不安。好在企业领导们赶着回去,酒局很快散了,他赶紧给付关山打了个电话。
没有人接。
他头皮一阵阵发麻,又给海秋打了个电话。
“哥说先在周围走走,等着孟老师来接。酒?是喝了不少,但……”
心跳声越来越大,他查了一下那个酒店的位置,离映月河很近。
“我马上过去。”孟初说。
快二十年过去,映月河仍像当初一样缓缓流淌。黑夜里,被污染的、青褐色的河水只剩粼粼波光,倒比白天好看一些。
河边有稀稀落落的路灯,久未修缮,只剩足够照亮脚下的光亮。
就着影影绰绰的昏黄灯光,孟初看到那个高大的背影。
那人站在河边,低头望着潺潺流水。
孟初松了口气,感觉心脏缓缓落下,又猛地揪紧了。
这样一个夜晚,包裹在那人身上的喧闹、爽朗忽然安静下来,缩到不可见光的角落,剩下的只有沉重的回忆。
孟初走上前去,听到他的脚步声,付关山回过头,惊诧地说:“我还以为你得过一会儿才能到。”
“你喝多了,我想早点来接你。”孟初说。
“你知道我的酒量,根本还没醉呢,”付关山伸出胳膊说,“你看我的手,稳得很。”
孟初看了一会儿,握住他的手。
努力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把当年的故事录入影像。于是,在如愿以偿的那一天,他站在河边,高大的身影和十二岁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付兰英说得对,他从来没有从十二岁的河边走出来。
“你还记得吗?”付关山说,“我母亲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
“记得,”孟初说,“阿姨很热情。”
付兰英问了好多问题,工作的、生活的,他甚至不用费心开启话题,只要跟着步调回答就行了。
“回家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付关山望着河面,“但那一天半夜,我看到客厅的灯开着。她在看我们小时候的相册。”
说到这里,他声音放低了些。“她在你身上看到他了。”
如果仲文齐活到现在,就是孟初的年纪。也许,也是个科学家。
她反复询问孟初生活的细节,好像这样就能拼凑出那个孩子长大的样子。
她说付关山没有走出来,她又何尝走出来了。
“只不过,她顾念我,所以一直偷偷放在心里。”
接下来的话,付关山没有说,但孟初明白了。
他对不起她。
他答应过,要把弟弟安全送到家的,可他没有做到。
他对不起弟弟。
他是哥哥,他应该保护他的,可他把他抛在那里了。
多年来,这份亏欠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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