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琛在刚回到家两个小时不到,又披星戴月来到医院,再次出现在了外科住院大楼,消毒过后,进入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救命的机器并非万能,甚至在脱离之后有时也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风险,所有的手段都并不是绝对的。
“情况其实算是暂时稳定下来。”
但是再崩溃衰竭一次,便回天乏术了。
作为父母在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收到告病危通知书了,坐在对面的医生讲了许多的情况说明,而孩子的母亲就像是已经流干了眼泪,憔悴的面容上没有泪水,红肿的眼睛里干涸寂静,整个人都如同脱水了一样,光明和色彩都仿佛已经褪去,身边的丈夫搂着她的肩膀,但是对于这样的肢体安慰,她好像全然没有知觉了。
“我能......我能看一看她吗?”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我......都没有好好地看过她。”
“我想亲眼看一看她......可以吗?”
声音颤抖,眼眶似乎又红了许多,然而泪水即使是想流也流不出来,孩子的母亲就这样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的通知单,嘴里说着恳求。
陆洋在面对着这样的画面,还是有些难受地微微低下头,心里可能在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听到了新生儿科的科室主任和林远琛答应的话语,听到望望父母的感谢,听到椅子拉开站起来的声音,沉默地跟着站起来,然后跟着几位上级医师一起走了出去。
怀孕时为了孩子心脏介入上了手术台,后来在计划好的时间接受了剖宫产,但是跨过了这么多难关,做母亲的除了娩出孩子的时候,都还没靠近看过孩子一眼。
女人在自己女儿的病床边微微伏低下身体,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着她沉睡着的容颜,即便有呼吸支持的遮挡,经过这段时间的生长发育,小孩儿的眉目已经渐渐清晰起来。
因为刚刚的抢救,孩子保持着浅镇静,镇痛药沿着管道缓缓地滴入血管。就像陆洋告诉她的那样,孩子暂时感觉不到疼痛,管道,输液泵,监测,进针的部位全都很好地固定着,但是女人还是不敢太过靠近。
也许在门外准备了很多话语想说给暂时还听不懂的女儿听,但是真正站在病床前的时候,只有哽咽无声,眼泪终于还是涌了出来,往下淌着沾湿了口罩的边缘。
生命,救治,离别,死亡,这些很沉重的词语在医院总是会具象化成一幕幕场景,一幅幅画面。
陆洋跟NICU的住院医一同站在一边,大概孩子生病,父母的悲痛看着太让人揪心,都多少有些回避。
温箱的透明罩子里是女儿,罩子上在灯光下隐约有自己的轮廓,女人眼泪越抹越多,片刻之后才对着自己的女儿,颤着声音,缓缓喊了一句。
“宝贝啊......”
手上即便戴着手套,也只敢隔着暖箱上面的帘子轻轻碰触一下罩子。
抱一抱,哄睡,拍背,抓着孩子小小的手脚亲一亲......这些照顾孩子时可以做的事情,这对年轻的父母都还没有机会经历。
分配带娃的时间,与老一辈人在带孩子上的分歧,刚开始换尿不湿的手忙脚乱,半夜里被哭闹吵醒的烦躁,为了喂奶必须克制的饮食等等这些新手爸妈可能在刚开始育儿时遇到的困难,在面对病魔的祈祷面前都变成了奢望。
女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女儿的身上眷恋着。
“就算你之前没有在梦里来找过妈妈,妈妈也不会把你送走。”
“爸爸妈妈有钱治你的,所以你千万不要觉得害怕,也不要担心,我们...我们都坚强一点。”
“我们还提前给你买了很多娃娃和车车,宝贝,我们加油,妈妈一直就在外面。”
“妈妈就在出去第二扇门外面,一直在等你。”
“妈妈一直......”
泣不成声,也很难再说下去。
严重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就是不应该生下来的,这就是基因淘汰。
不要说严重先天性心脏病,有这类病的,其实都不应该生,孩子生下来也是遭罪,你们家里费时费力费钱。
你这个情况,医生当然会建议你保留,不然他们赚什么钱呢?但是我告诉你,这种手术起码7,8万打底,十几万都有可能的,还年轻的话,完全可以再要一个。
......
网络媒体,现实生活,观点、言论在面临选择的关口,就会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巨大帘布一样遮蔽上来。这些都是陆洋看到过的,相信这对父母在抉择时,搜集信息了解的过程中,对于各种各样的建议劝说,一定也不陌生了。
出来时,女人看上去平静了一些,但望向陆洋的时候,眼里还是带着伤心的迷茫与深重的难过,她大概是做过了心理准备,才问出了这句话。
“医生,如果......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陆洋看着她,如果不好的话,医生就算没有直说,但言语里都能够透露出来,家属看了其实心里也会有数。
而眼前的母亲眼睛里还是保留有期待,她双眸总是带着轻微的颤抖,所有的期待又被绝望所包裹。陆洋看着对方,自己也大概是在一阵上涌的情绪平复之后才开口回答。
“如果一直没有好转,那可能还是要进行心脏移植。尤其是考虑到她现在肺部发育的情况,可能要选择心肺联合移植。”
并没有坚持晴朗太久的天色,在早上的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雨,何霁明站在便利店门口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灰暗的天色和渐渐大起来的雨势。
本来还以为快速买个早餐,能来得及赶紧跑过去医院,结果刚踏进便利店的门就发现晚了,看来出门还是得带把伞,何霁明只能把刚买的东西都塞进身后背的包里,然后鼓起勇气快速地冲进雨里,往急诊大楼的方向跑去。
果然,上身湿透。
在更衣室碰到程澄的时候,何霁明的表情有些许的窘迫,程澄看了他一眼,见他有点像落汤鸡的模样,也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推门出去之后大概五分钟左右又折返回来,丢了一件黑色的T恤过来。
“换上。”
“啊?”
“啊什么啊,换上赶紧,上班了。”
说完就走了,没再去理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何霁明。
何霁明懵懵地把T恤换上,尺寸虽然差不太多,但可能衣服上陌生的气味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有点像男士香水,又有点像味道比较浓的洗衣液,心里别扭着就把墙上挂着的白大褂套上,然后走到了诊室。
程澄正在修剪他桌上的那盆小多肉,抬头瞧了瞧他,倒还算合适。
“值班室不是有柜子吗?你可以放两件衣服在这里,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换。”
何霁明点了点头,但也没开口应答,只是低头道了声谢谢,拿着书坐在程澄身边。
到时间开始接诊,今天外科急诊的人并不是很多,有些难得和意外。
13岁大的孩子是在外面玩滑板的时候受伤的,被飞驰而过的电瓶车撞了。腿上被坚硬和有着碎石的地面擦破,创面虽然不小但还好比较浅,比较棘手的是额前的一道口子,用来压住伤口的纱布,已经被殷殷血液染红。
放假中以及前后,孩子受伤的情况的确会稍微高一点。
小朋友的父母,家里的四位老人还有姑舅等亲戚乌泱泱一群人,围在了急诊清创室的门口。
“医生他这个严不严重啊?要不要缝针啊”
“他这个不会脑震荡吧?”
“医生要不要给他拍个片子,让他扫描一下什么的?”
一群人这么多张嘴都像连珠炮一样的发问,何霁明都听得头脑有些昏胀,程澄却充耳不闻一直做着清洁消毒,只偶尔回答两句,一旁的护士上来劝离了几个,只留下孩子的父母和四位老人。
止住血,最紧急的操作都做完程澄才抬起头,小孩子估计是真的吓到了,一直都愣愣的,就算流眼泪也没有大声哭。
“看一下这里,来,家长看一下,这里要做一个缝合,伤的还是比较浅的,只是皮肉上破了。”
出血因为是在头上,虽然看着有些可怖,但何霁明仔细看了一下,的确是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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