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再开口说点温和些的话,就看到吴乐抬起头已经恢复了满眼的清亮,眉宇间都是逼着自己拿出来的坚强。
她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水,一直点着头,可每一下都伴随着没有办法克制的眼泪不断地往外涌。
痛苦在这一刻是一把剜着心头的利刃,可是吴乐还是不停地重复着擦去泪水的动作,嘴里喃喃着。
“我知道,我知道。”
使命,担当,责任......这些词语总是会出现在一份份报告里,在大会上,在慷慨激昂的陈词里,可是当这些词汇真正变成面前的一条路时,也许才会明白坎坷崎岖,每一步都是需要踩在疼痛上才能走出来的。
为了缓和一点凝重的气氛,关珩在看了看时间后还是提议趁着机会,不如一起吃顿年夜饭,也算是给他们践行了。
这是到现在陆洋吃过最特殊的一顿年夜饭。
食堂的菜,医院外馆子里的小炒盒饭,咖啡和奶茶,薯片果汁可乐方便面都摆在了会议室的长桌上。
人们的情绪还是很容易被带动起来的,有关珩他们几个爱笑闹的人在,氛围很快也稍稍活泼了起来。
陆洋吃了几口饭之后,还是端着两杯热的黑咖啡,穿过正分别围坐着聊天的人群,走到了吴乐身边。
吴乐的情绪已经平静一些了,刚才好几个护士都围着给小姑娘加油打气,说着安慰的话语,让她的好了一些,可接过陆洋递过来的纸杯时,她还是满脸的担心。
“希望你别怪我太严苛了。”
“怎么会呢?是我还不够专业,我......”女生摇着头,“我太害怕了。”
“不要怪自己,吴乐,我妈做手术的时候我也很慌张,这是人之常情,”陆洋说道,他低下头,看着杯子里棕黑色的苦涩液体,“如果我的家人现在在武汉,我可能也会担心得发疯。”
吴乐一口一口抿着热咖啡,苦味尝在嘴里也仿佛失去了区别,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慢慢地诉说着。
“我妈说她会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她说很艰难,比我们知道的还要艰难,他们防护的用品根本不够,所有人都没办法休息。”
吴乐双手捧着杯子,抬起湿漉的却依然明亮的眼眸看着陆洋。
“但你们也要小心,都要平安回来。”
点了点头,陆洋的目光也带着安抚,吴乐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我妈一直都很辛苦,之前她刚来武汉工作的时候就有了我,听我爸说那时候她身体特别不好特别累,我爸当时在厂子里也很忙,我母亲甚至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差点就......她生我真的遭了很多很多罪。”
“有时候我都想问,如果我妈知道她当时生下来的人这么会惹她生气,也不肯留在她身边读书,一直动不动就跟她吵架,她会不会后悔。”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她当时在陈菁这件事情上会反应这么大吧......
陆洋想到这里,一时也更触动,下意识说着话安慰她。
“怎么会呢,不会的,她不会后悔的。”
一边讲着一边又想到自己的父母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陆洋脸上也有些黯然。
吴乐也露出了一丝苦笑,“那时候我妈对我学医,还一直不太赞成,她知道辛苦,所以她觉得我还是应该有一个更轻松一点的人生,要是我没当医生,也许现在我就在她身边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陆洋的手掌感受着杯身传来的温暖,微微的有些温烫,“之前我大学每一次拖着行李箱去拿课本的时候,我都想着他妈的这个专业真的能读下来吗?要不转专业吧?可是转眼间,我也在医院工作这么久了。如果我没有学医,没吃过这些辛苦,那面对今天这样的情况,也许我只能着急,但现在我可以上前线。你也一样,跟你妈妈一样,都在战斗。”
“我以前去拿书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吴乐久违地露出了一个有些酸涩和无奈的笑容,“我之前在宿舍自己买了一个书架还被课本压断了。当时想背点书去图书馆,都觉得自己的书包是个登山包。”
苦中作乐的笑意,就像是上海入夜后,在苍灰色夜幕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盏微亮的灯。
可的确就像陆洋说的,那些艰涩的词汇,那些密密麻麻都要背下的文字,那些复杂的一套套的资料,疲累的每个夜晚,崩溃的每声叹气,都在铺就着从一名医学生走向医生的路。
草草吃完饭,陆洋在完成了所有工作的叮嘱和交代后,回到了值班室。
从接到安排到现在,其实也不过短短不到两天,可陆洋却觉得时间格外漫长,而他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忙碌混乱,至今也还没有联系过远在北京的林远琛。
群里发来新的指示,两小时后虹桥航站楼集合。
坐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对着已经收拾完的行李,他拿出手机还是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即便是闫怀峥说过并不严重,可是陆洋想到的还是各种后遗症可能会出现的状况,林远琛需要休息。
加上早上的电话没有通,所以他做好了准备,也许是关机,也许是长久的无人接听后转成忙音。
然而电话在三、四声嘟声后就被接起来了,是林远琛那熟悉的低沉平稳的声音。
“喂,陆洋。”
而他的喉咙仿佛粘着说不出话语。
“陆洋?”
他努力地平稳了一下心情,深深地呼吸之后,才开口应答。
“老师......对不起,现在才打电话,老师现在情况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体力不支而已,睡了一整天就好很多了。”
“嗯,没大碍就好。”
沉默了几秒,话筒那边传来一声仿佛了然的低笑,然后是一句更低的叹息。
“陆洋,按你的性格,你就算是不跟我说,就这样去了武汉,我都不会意外。”
“我不是故意...我只是太忙了,事情太多,而且我不知道老师究竟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有点怕......”
“我都知道,”听筒里从原来的安静突然传来了有些嘈杂的背景音,林远琛的声音在这样的声音下也变得有些遥远,“这两天爆发起来,科室里要处理的事情是应该很多的,你的情绪和状态不稳定也是正常的。”
“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我一直在安排科室的事情,在交接,都做好了,老师放心,”陆洋皱了下眉头,心情也忍不住紧张起来,“老师没在医院里吗?在外面吗?”
“对,我在机场,”林远琛说道。
陆洋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要回来工作吗?不行,如果术后出现不适,老师应该复诊,做更全面的检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或者是......”
“我刚才是在电梯里,现在准备上飞机了。”
“不行的,身体还是第一位,那老师回来的话也得好好休养,万一......”
“陆洋,你先听我说,”
林远琛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声音也拿出了平日里严肃的语气。
“你现在先把东西收拾好,好好清点,飞机要是准点的话,我们应该能在虹桥见上一面。”
“老师......”
“就这样。”
北京飞上海。
冬夜。
不知道是否能准点的班机。
陆洋在挂断电话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世事巧合有的时候的确让人不得不服。
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两封在跟闫怀峥谈完话后就写下的信件,捏在手里,再一次缓缓地深呼吸着。
从医院一起出发的医护人员拉了一个临时的群,看到群里那句出征的指令之后,陆洋站起了身,将这两封信夹在了桌上的那本厚厚的《小儿心脏外科学》里。
因为时常翻阅,整本书都有些松散了,又多看了一眼几乎是每一页上面自己写满的笔记和圈圈划划的痕迹,心里突然就生出了几分不舍。
然后他关灯关门,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车辆行驶在高架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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