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想起自己之前,像是赌气一般说的那些自己也有在考虑深造的话,瞬间也生出了些愧意,只能笑了笑糊弄过去。
就算氧合一直在渐渐好转,病床上的年轻人,脸色却比昨天看到的还要灰败。
刚才病人的父母换了无菌服进来看过了正在病床上挣扎的孩子,但是很明显对于病人来说并没有起到任何鼓励作用。
小年轻眼睛里如同完全失去了光芒一样,面对陆洋的话语和护士的护理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陷入了深重的绝望和沉默里。
陆洋在坚持跟他聊了几句之后,选择了安静,戴上听诊器,再一次听他的心音。
大概过了两分钟,年轻的小伙子才低哑着嗓音问了陆洋一句。
“医生,如果父母希望你死掉,你会怎么办?”
耳边刚刚听过的是完全不规律,合并着多种问题的心脏跳动,现在面对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是都说父母是爱自己的子女的吗?”
“那为什么我的父母在知道我生病之后,马上就开始努力要二胎,现在又告诉我,弟弟读书还需要花很多钱,希望我能理解他们呢?”
人性脆弱,在疾病面前更加不堪一击。
陆洋并不是身处在同样困境下的任何一方,对于这样的问题无法回答,也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得到答案的。
陆洋拉过了一旁的椅子坐下,没有在确认过体征和状态后,就马上离开去看下一个病人。
“医院有几个项目是关于重症援助的,有基金会,也有关于网上筹款募捐的一些指导,还有相应的减免政策再加上医保报销,我个人觉得,”陆洋看着他的眼睛,“并不是没有希望的,我希望你能接受治疗。”
“那如果我...我借钱治病的话......我以后身体能恢复好,能工作赚钱吗?”
用了别人的钱治病,总是要还的呀。
年轻人眼里重新燃起的一点光亮也是小心翼翼的,问的时候有些许的羞涩和难为情,看着更让人唏嘘。
那个批满了红笔修改,标注了更多猜想讨论与可能的草图稿件再度回到了陆洋的脑海里,错综复杂的心肺血管改道与缝补,大胆到离谱的切割与重建,在心脏上精细到需要放大才能看清的血管网路上,尖刀每一点操作都将会是踩在针尖的舞蹈。
“我知道我可能,没有太大的机会,但是我......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不也活到现在了吗?”
陆洋抬头看了一眼,他床位上的名字。
郑晨阳。
寓意非常明确也好懂。
“晨阳。”
陆洋叫着他的名字。
“医学没办法解决所有问题,甚至能解决的问题非常非常的有限,但是作为医生一定是竭尽所能,拼尽一切努力。”
其实不仅仅是林远琛,在他初步假设这个高风险高操作要求的复合术式以及材料构想的时候,程澄也曾侧过身来看过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笑出了声。
“哇,不可能不可能,要是行得通还轮得到你来想?”
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如果错过了治疗的时间,发展到了不可逆的心内异常分流状态进展到艾森曼格综合征①是无法进行手术的。
移植也需要考虑指征,并且花费巨大,风险与存活都是问题,而作为生命维持很多药物依然需要依赖进口,费用昂贵。
这样的设计拼的就是去争取一个可能。
现在行不通不代表以后也不行,陆洋还清晰的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以后产检技术会更好,不会像以前那样单心室看不出来的一大堆,比如咱们医院基本所有项目做下去,绝大部分问题都能筛查出来,这样的孩子谁会要啊?先心没前途的,真要做还是微创介入加大血管手术才挣钱。
那时候,陆洋听了程澄的话只是笑,看着桌边一叠报纸里夹着的彩印广告单,半晌才回了一句。
那就让那些即使得病还被生下来的小孩子,长大了都能坐海盗船。也让那些长那么大都没有坐过海盗船的人,坐一次海盗船。
啊?什么海盗船?为什么坐海盗船?程澄皱着眉头,没反应过来。
广告单上正印着欢乐谷的宣传,陆洋的语气莫名带上一抹天真。
因为那些刺激的项目,我怕吐,只敢坐海盗船。
站在自己学校里的时候,那种说不出的动摇与自我内心里一次次反复又无声的质问更加强烈。
熟悉的校区,熟悉的校道,也是熟悉的阶梯教室。
陆洋不是没有做过林远琛的课堂助教,整体来说简单,就是准备PPT,然后在一边按照他讲课的进程播放。
今天还是简单的卫衣外套和休闲裤,不过戴了眼镜,加上脱去白大褂之后,稍微收拾收拾,捏一捏头发,陆洋放在人群里都很难被忽视,现在站在大教室里调试着电脑,还能听到下面在切切私语,男生女生都有,全都盯着自己看。
“哦草,这帅哥谁啊?”
“林教授新助教吧,不知道他在学校哪个医院啊。”
“林教授之前那个助教不是总说自己比林教授小五岁,看上去大十五岁都不止。”
“哈哈哈,对对对,那个地中海。”
“哇,他长得好港啊。”
“哪里看得出来港不港的,我猜他是上海人。”
“你等会儿去问他嘛。”
“神经啊。”
林远琛进来之后教室就安静了下来,陆洋推了推眼镜,抬起头看了一眼屏幕显示没有问题,便坐在一边了。
这节课讲的是诊断学里心包填塞相关的判断和各种状况下的处理,内容相对来说并不太复杂,毕竟面对的是八年制第二年的学生。②
对陆洋而言这个上午,可以算是半个休假。林远琛上课的时候,说话声音也是一样的低沉平静,思路清晰,有条不紊。教学,科研跟医疗一样,在这样的知名大学附属医院都有指标,陆洋一边琢磨着,也不知道林远琛这学期要上满多少个课时,干这个活儿倒是不累。
讲解完了之后,是病例的分析和讨论,见林远琛准备叫名字,刚才还不知道是在看屏幕还是在看自己的学生们,现在全都趴了下去一个个都不抬头了。
太逗了。
陆洋瞧着倒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本科想起来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下课前,按惯例是给了提问的时间。零零星星的有一些关于今天课程内容的提问,当然也回避不了昨天闹上网的那些视频,有学生问了具体的情况。
毕竟是自己学校最大的附属医院,学生们会好奇也是正常。面对一整个教室的医学生,林远琛的回答其实也算是官方标准,没有什么漏洞,但也没有详细说明。
“......所以就像大家都知道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规避。”
“那林教授您有做过最高风险,最艰难的手术是哪一台您还记得吗?”
一个男生接着问道。
那估计还是那个全主动脉置换吧,也可能还是那几台心肺移植,陆洋想着。而林远琛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脱口而出。
“是五年前。”
“我做过一台复杂先心病,完全性心内膜垫缺损合并右室双出口,做的双心室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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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可以理解为就是先心病错过治疗机会,发展到后期的情况,治疗方式多为延长生命
②:瞎写的,我不知道八年制的课程,也不知道诊断学里会不会有心包填塞(ノДT)
第25章
2014.10.7
唉,又堵了,这个小孩子管壁也太薄了不好做呀。
操作的情况应该是非常糟糕,因为整个台上只有一个人的表情是自如的。
那时候的林远琛一边做一边低声地嘀咕着,身边的助手医师和器械护士根本不敢说话,而站在洗手护士身边观摩手术的规培生就更不敢出声了,听着林远琛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但是一直都没有停下。
“杨皓。”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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