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就位后,陆洋抬起头,声音稳稳地说道,“那我们先开始吧。”
林远琛从来没有一天觉得从这个路口到医院的路会这么长。
交通事故,两辆汽车和一辆电瓶车堵在道路中央,交汇处的堵塞让车辆难以动弹,红灯的时间本就漫长,绿灯每一次倒计时结束都只能通过三、四辆车。
他就这样坐在出租车上焦虑地等待着,即便觉得还不如自己走过去来得更快,但现在他也下不下车,车门被钻过来的电瓶车堵着。
交警已经过来指挥交通了,但距离上次陆洋发消息过来已经快半个小时,自己最后那句“先别自作主张”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科室现在值班的人对情况也不够清楚,拨程澄的电话也打不通,忧虑在林远琛心里累积,双手都因为焦躁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头疼。
林远琛只觉得现在的状况莫名其妙地就是不停地让他想到从北京赶回来的那班夜班飞机。
不停地接到延误通知,那时的他莫名的坐立不安,无法平静,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快要发生什么事情。
太糟糕了,胸前刀口的位置都开始隐隐作痛,林远琛紧拧着眉间,病人的情况相当危急经不起拖延,陆洋也没了回音。在旁边的车子稍稍移动出缝隙时,林远琛给了现金,下了车,直接快步走向了医院。
夜风带着寒意,一点一点渗透进身体,林远琛进了医院走近路直接到了急诊,想从急诊上去手术室,却在急诊撞上了同样行色匆匆的程澄。
“在18号术间,估计是在进行了。苏教授那边一直结束不了,小孩子冠脉不行,他估计是一个人在做了。”
“我上去就好,你回急诊吧,不然急诊那边找不到你。”
“你现在这样能上台?”程澄摆了摆手,看着他有些气喘的样子,拒绝了他的提议。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上去就可以了。”
但林远琛还是坚持,他停住了脚步,语气笃定,
“这是我要跟他一起跨的坎。”
陆洋在那一天晚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
林远琛望着电梯顶灯苍白的光晕,突然心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他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会不会觉得失望?觉得恐惧?
依旧是进入手术区前该做的步骤,验证人脸,换拖鞋,进入,林远琛虽然面无表情,却时时刻刻都被心里的煎熬不安所纠缠着。
迅速地换上洗手衣刷过手,走向18号手术室,这短短的几步路,林远琛却仿佛走了很久。
我不会。我跟您说过的,林主任,我快两年没上手术台了。
你既然看出来了你怎么不去说啊!让我开口,万一我又错了,再把我一脚踢出来顶是吗?!
我不会再多管闲事,我已经学会了,不会再犯了。
我可以不回来,也不需要任何安排,我也没有在赌气。
如果我说我现在还恨你,就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始终还是恨你,主任就高兴了?
......
一字一句就这样在脑海里突然变得无比清楚,像是一根根细细的刺不停地扎着他的心脏,所有的思考和回忆在这一刻都像落在泥里,破土而出迅速生长的藤蔓,拉扯着他的步伐,牵扯着他的身体,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18号的门终于在林远琛的面前打开,无影灯下,他看到了忙碌着的陆洋。
“不要怕,不要怕,继续吸引,继续,来,关珩麻烦给我拿把大号阻断钳。”
“拆三个大包,套管先准备。”
“不要慌啊,压住压住,吴乐你继续吸。”
“王主任麻烦您那边看,需要按压的时候就说。”
陆洋的手术衣胸前成片的布料已经被殷色浸染,但是每一个动作,每一道指令,还是非常快速又清晰地下着。
这样的患者,从开胸起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难关,能不能坚持到建立起体外循环是现在要面临的难题。
陆洋在动作的间隙抬起头,看到了正在一旁无菌区外,穿着手术衣戴着手套的林远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滞了。
陆洋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看着站在面前急匆匆赶来的林远琛的,是现在焦头烂额的自己,还是快三年前那个孤注一掷的自己。
时空在此时拉扯着跨越,所有的杂念在刚升起的刹那就全都被摒弃。对方的目光深深地望过来,陆洋只听到林远琛沉声说了两个字。
“继续。”
患者的胸腔,因为本身服用过抗凝药的原因,出血很难止住,自体血回输,再加血小板同时压迫止血,多种方式一起进行着,但是现在的情况还是严峻。
“老师,现在身体还上不了台,要不......”
“闭嘴。”
胸口还有些不适,但林远琛努力忍下后,立刻上台接过了陆洋对面小余的工作,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吴乐。
小姑娘即便是有口罩帽子遮挡,但都能清晰看得出来脸上已经失了血色,估计是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出血的。
“小余你接过去吧。”
两人手上都没有停驻,一直都在患者的胸腔内快速的操作着。之前都没碰上过这样的场面,虽然小余的表情也不是很好,但吴乐毕竟不是正式的住院医,林远琛想让别人来接,却被陆洋叫停了。
他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等一下,吴乐,你还OK吗?能不能继续?”
吴乐连忙猛地点了好几下头说道,“我可以的,我能行。”
“那就继续吧。”
林远琛没再多说其他,手指进入了病人的胸腔。
手套的白稍微会偏一点米色,探进胸腔内的血肉里穿梭,血色慢慢的将米白包裹林远琛在探查到病人的心脏大血管时看到的景象,撕裂的长度和角度,累及到的血管和瓣膜,的确就如陆洋判断的那样。
“来这里做荷包,这边吊起。”
“好。”
“缝线继续拆。”
“引流管先准备。”
“我这边先阻断,等会儿接,等会儿。”
“赶紧,速度快一点,关珩,速度快一点。”
手上的配合即便是长时间没有做过了,但一上手术台,两双手就仿佛是长在一副身体上,用着同样的思维和动作频率,天衣无缝,高效精准。
终于艰辛地建立起体外循环之后,林远琛微微皱着眉头抬起身,闷痛从胸口向着左边肩膀一直蔓延,甚至带着微微发麻的触感一直折磨着感知。
也许是刚才疾步过来,加上匆忙上台后长时间的弯腰伏低,不适的感觉还在加重,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显露。
“升主动脉到主动脉弓替换,主动脉瓣重建,冠脉旁路移植这些都需要做。”
林远琛跟陆洋对视着,缓缓说道。
“老师带着你,你来主刀。”
第76章 (下)
——接上——
那些过去的,早已被遗忘的日日夜夜仿佛在这一刻都在脑海里变得明晰起来。
在器具上不停训练着打结缝合,一次又一次滑脱,一次又一次重来,到开始计时,开始加快速度。手上每一寸神经感知都需要被训练到极度灵敏,指节的灵活,手臂的稳定度,不能颤抖,不能迟钝。
腥臭的猪心和心管一刀一刀切割,又一针一针缝起。想象,绘画,模拟,重建,他在这些暗色的动物器官上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练习,手上戴着手套,额头上的汗水只能侧着头蹭在自己的手臂上。
直到他的指端和针尖探进了真实的人体血肉。
温热又带着一种莫名的不真切。
理论与脑海里所有曾经构建起来的模型在那一刻,全部包裹住了他的双手,血管肌肉纠缠上抽象的框架,胸骨撑开,暴露胸腔,切开心包,泵动的心肌,流动的血液,陆洋那时候听到的是自己心脏狂跳的动静。
血肿看到没有?你看都这么粗了。49岁而已,你看看,如果不是命大,可能人在来的路上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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