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望着他的面容,看不出他的喜怒,只是一直沉默地盯着自己,慌张便再也憋不住了。他以为是自己太伤人心,令老师失望至极,低着头紧紧咬着牙,头脑仍然昏涨着疼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只是觉得,老师有点太凶了是吗?”
“觉得我不像程澄,虽然会指正你的错误,但对你温和又宽松。觉得我总是很冷漠,虽然知道我看重你,但以前伤害的阴影根本难以抹去,你在我面前总是有顾虑,很拘谨。觉得我总是在逼你,可自己也没有什么都让你知道,是吗?”
“可是我知道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自己很幸运了,我也......”
很着急想要解释,想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每一句冲动出口的抱怨都并不是真的怨恨和不满的意思,但林远琛的目光沉静,像是带着安抚的意味。
“陆洋。”
“首先,我的原生家庭的确很少让你了解过,有时候我其实觉得很遗憾,在你研究生的那三年也恰好赶上我最忙,神经最紧绷的时候,我们的交流基本都是关于专业。”
“之前的确跟你讲得不多,”他说道,“我跟我父母平常并没有太多联系,小时候我父亲的很多教育方式太粗暴,所以我们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我跟我母亲也并不是很亲密,不像你妈妈现在还记得你初中之前学习一般,有了生物课才渐渐好起来。”
林远琛说着,视线扫过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已经够晚了,便微微前倾着身体从茶几上拿过配好分量的药片,和着水杯里已经温凉的水送服下。
然后,手指轻轻敲了敲茶几。
“吃吧,不然一会儿太凉了,再加热就不好吃了,你一边吃一边听。”
很意外,本来以为会面对的怒火和指责都没有发生,林远琛像是想要好好跟他说说话一样,言语都很松弛,陆洋有些忐忑地重新坐好,拿起了汤勺。
“所以我跟你说过我的性格有缺陷,但做不好不能找这些当借口,之前很多次的做法,是我没有很好地控制自己,而且我相信你会成为很出色的医生,所以更觉得需要让你养成严肃谨慎的工作风格,知道敬畏,但的确有时方式并不妥当。”
一边缓慢地诉说着心里组织起来的语言,也尽力放下作为师长的已经习惯的那种笃定和强硬,林远琛的字字句句都是看着陆洋说出来,同时也在等待陆洋的反馈。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陆洋吃下了馄饨,可是囫囵地嚼了几口,即便肉汁鲜甜,所有的感知还是被心中的酸软所充满。
咽下去之后,陆洋才小心地开口,“我知道临床出差错是多大的代价,也明白老师的苦心,我不是完全反对老师的方式,我......”
“我只是希望老师能......”
哽咽就堵在喉咙口,不想放纵自己最近总是那么脆弱,所以努力地想要憋住,但林远琛还是帮他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你希望能够少用这种惩罚,希望老师温和一些,不要让你太恐惧是吗?”
嘴里的咸味不知道是因为眼泪也和进了每一口馄饨里,还是这个牌子本身就偏咸一些,越吃咸味越是明显。
但陆洋还是在片刻之后,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好,我知道了,这个我会努力的。”
虽然并不是在承诺,但林远琛的回答非常郑重,话语也没有停下。
“第二,这次的事情,我没有对你太多地表现出愤怒,是因为我知道对年轻医生来说,这次真的是个非常大的冲击和惊吓,会让你怀疑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你难道没动过早知如此,不救楷楷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吗?”
沉默代替了肯定的回答。
“你这样的孩子都会起见死不救的想法,”林远琛叹了口气,这样坐着,因为长年累月的手术,他一直不是很好的腰也有轻微的酸疼,便拿了个抱枕抵在背后,“我不能再加重你这种情绪。”
“可我也是人,我当然会愤怒,会怨恨。”
“我一开始躺在监护室里,动不了睡得也不好,一直做噩梦,醒来又都记不住。同事们帮我做护理,我看到自己身上插着的所有管子,我当然也会一次次扪心自问,我做错什么了?我跟那个女人无冤无仇,我治好了她的儿子,她却因为自己遇到困难,所以用刀捅我,凭什么?”
“我林远琛行医救人,对病人我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懈怠,我这么拼命走到今天,如果那一刀结束我的生命,那我落到这样的下场,凭什么?”
就算是诉说着自己当时的愤恨,可林远琛现在的神情非常平静,而他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像是沉重的叹息。
“但其实在我坚定地想要留下来做医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也许可能会遇上这种事情。”
“就算医保不断普及,但如果是严重疾病,很多家庭仍然会因此破碎,很多人会因此丧失希望。培养医生的成本无论是经济还是时间都很大,很多小地方看不了的病太多,药太贵,治疗太贵,路费太贵,住宿贵消费贵,为了治个重病要承担多少费用。医生不够,护士不够,但不能降低门槛,有人过劳,可也有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问题真的非常多......”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需要很多人去当铺路的石头,我老师的老师,我的老师,我,我的学生,我学生的学生,每块石头有大有小但都要铺到这条路上。”
我志愿献身医学,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可能是觉得自己像是梦呓一般杂乱地讲着这些感慨太过沉重,林远琛停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聊下去,但他还是看着陆洋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目光,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
“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你还是愿意做一个医生,这点真的很可贵,洋洋。”
没有脱离这一行,那些晦暗的过去可能永远会是一个摆脱不了的梦魇,就算是放下了也会像一根深埋的刺很难拔出,但陆洋学着跟那些情绪跟那些过往和平共处,慢慢释怀的过程,林远琛全都看在眼里。
船身飘摇,在巨大的风浪间摇摇欲坠,但陆洋还是从最艰难的时光里撑过来了。
林远琛在几秒的闭目犹豫后,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下,想来也是鼓起勇气般把话语全都说得明白。
“程澄我非常清楚,他是个随和的人,但专业上一丝不苟,他愿意指导照顾你,我当然觉得是好事,其实医生的成长本身就应该不断地接触不同的方式和模式,不断内化,把所有的指导和经验都变成自己的东西,我并不是真的不喜欢或是介意你们走得很近。”
话语略微有些迟疑,目光甚至透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逃避。
“只是我会联想到,把你放去急诊,会自然地觉得难受,觉得你......还在怨恨。而且,我一边希望你能......能像跟程澄那样,对我也放松一些......但是我又......”
总结不出心里复杂的感受。
他就像始终紧紧抓着一处绳结,可就连自己说不清这根绳索到底是需要捆缚什么。
亲近和依赖多了,就担心自己会不会就不足以让陆洋时刻警醒,不敢行差踏错。
更何况作为师长,作为长辈,自尊上总是不自主地要多出几分,像是明知道往下一阶就是坦途,可面对着孩子时还是固执地想站在高一级的阶梯上。
就像他也曾经希望过他的父亲能走下来牵一牵他的手,可是父亲一直站在台阶上背对着他,只有背影高大又遥远。
所以当他站上台阶的时候,才会忘了如何走下来,但还算幸运,他自己摸索着转过了身。
林远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看着已经把馄饨和生菜都吃下去的陆洋——小孩子用餐巾纸擦了嘴后,就一直攥着纸巾,认真地望着自己听着自己说话,大概是几秒内的挣扎斗争和犹豫后,他张开了手臂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陆洋。
小兔崽子很明显地一僵,大概是没想到林远琛会主动拥抱自己,有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但下一秒就立刻伸出了手,抱紧了主动拥住自己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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