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即便我明白,我这样盯着章言礼的行为实在是太奇怪了。
娜娜朝我说:“副会长,我们先走啦,你记得好好休息。”
“聚餐地点和时间,你能发我一份吗?”我问她。
娜娜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她,虽然很疑惑,却还是很配合地把信息发给我。
模特大赛结束,主持人上台。此时观众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除了评委和一些等着模特赛结束签到,挣学分的同学外。
我从后台走到前台,坐在章言礼坐过的位置上。
看他看过的景象,坐他坐过的位子,手边座位上的扶手上,摆放着他喝了两口的矿泉水,和被他使用过一次的签字笔。
我把笔拿在手里,像抚摸一颗种子一样,很温柔地对待它。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把那瓶水也一并带走时,手机响了。
章言礼发来一条消息。
【深海里的小章鱼】:今晚和你们学校的领导有聚餐,会晚一点回来,早点睡,不要等我。
【森林里的胖蘑菇】:要等。[蘑菇不接受拒绝jpg.]
章言礼的昵称是我改的。有一回我们在邹记饭庄喝酒,他喝醉了,说自己时常就像是处在深海里,没有人陪伴,很孤独。
那段时间,章言礼刚接手恒锦,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的最长记录是一个月不回家,睡在公司附近通勤不到十分钟的小公寓里。
我就和他讲了一个童话故事。森林里的胖蘑菇因为向往大海,就努力砍伐木头,从小溪向大海航行,遇到深海里孤独的小章鱼,两个人成为很好的朋友。
那晚,江风吹拂章言礼额前的碎发,他坐在江边的顽石堆上,整个人散发出像是麦子发酵好的啤酒的味道,又很像发酵过头的软面包。
章言礼回过头,笑容灿烂:“现在胖蘑菇不胖啦,这也算是小章鱼努力养蘑菇的成果。”
“嗯,蘑菇瘦了,也长高了。”我把外套披在他并不算单薄的肩膀上。
男人的骨架天生就要比女人的大,肩膀更宽厚。我清晰地知道他是男人,而且是一个我无法掌控的男人,而我的手掌掌心,却仍旧贴在他的肩头,隔着一层棉麻外套。
那天,我把给章言礼的备注改成了【深海里的小章鱼】,又把章言礼手机里给我的备注改成了【森林里的胖蘑菇】。
两个昵称挨在一起时,让人感到一种童话般由衷的温暖。
此刻,章言礼的消息又进来了。
【深海里的小章鱼】:那为了让你早点睡觉,我还得早点回来了。
【森林里的胖蘑菇】:可以。[蘑菇期待jpg.]
我旁边坐着的是学生会会长张硕。他性格很开朗,朋友也很多,人际关系特别好。
我收起手机。他看我,意味深长地说:“这么可爱的表情包……在和女朋友聊天?”
“不是。”我很肯定地回答。
“你们都同居了,不是女朋友,难道是男朋友?”张硕猜想,“是男朋友也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
“也不是男朋友,是我哥。我是本地人,和我哥住在一起。”我把扶手上的矿泉水拿走,和张硕告别,起身去聚餐的餐厅。
我想,哥看到我出现在餐厅里,一定会很惊讶。
因此我走的每一步,都比往常要更快。
在提前半个小时到餐厅,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学生在,房间闷闷的,我开了窗户通风。窗户外有一棵我不认得的树木,结的果子很香,像是绿色的梨。
“是揾桲呢,结了好多。”娜娜说。
“揾桲?”我第一次听说这种果子。
“我老家那边常种,看着跟梨子一样,实际味道很涩,大家都拿来做香料,卖给批发商。”娜娜说。
味道是很香,让人心旷神怡,就连内心的紧张也渐渐缓和下来。
到约定的时间,校领导和恒锦分公司的经理陆续进来。我却始终没有见到章言礼。
恒锦分公司的经理举杯,大家纷纷敬酒。校领导问起章言礼,分公司的经理说:“老板他家里有事,先回家了。”
“没想到章总还是个顾家的人。”有人说。
“是呐,我们老板到现在还没结婚,家里人就只有一个弟弟。他今天和我说,已经好久没回家陪他弟弟,就先回去了。”章言礼的助理说。
助理认得我,见我在这里,还诧异了一下,于是问:“小西,你怎么在这里?章总以为你回家了,特地把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的时间都空了出来,赶回家陪你。”
领导和经理纷纷看向我,娜娜也很惊讶。似乎没有想到我还能和恒锦的老板扯上关系。
“我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我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着急赶过来,想要见他一面,但我好像因此错过他了。”
助理给章言礼打电话。过了会儿,他拉着我给在场的领导道了歉,笑着调侃:“小西我得先带走了,我们老板就是个弟控,一天见不着弟弟就想。”
领导和经理都很开明,并未生气。
“谢谢斌哥。”
出了餐厅,许斌把车开过来,他开车,送我回家。许斌是许殷默的表哥,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被许寄年送到章言礼身边历练。
“跟我客气干嘛?你说你跟你哥也真是,一个为了早点见到弟弟,一下班就往家赶,一个为了有机会见到哥哥,跑酒局上凑热闹。”许斌笑得挺乐。
这辆大众,是章言礼的车,也是章言礼购买的第一辆轿车。许斌拉开车上储物的小柜子,拿出里面的真知棒棒棒糖,说:“老板说的,你爱吃,车上给你准备了。晚上你还没吃饭吧?先吃这个垫垫。”
十岁出头那几年,我的体重掉得很厉害。有一回在家里做作业,忽然低血糖,章言礼洗完澡出来,看我真的跟一朵蘑菇一样倒在地板上,他吓得人字拖都踩偏了,背着我就往医院赶。到了医院,他才知道我是低血糖。医生给我灌了葡萄糖水,我醒过来。
小诊所的病房,像是一颗很安静的星球。外面的天气变得很快,乌云跟突然聚在一起的小黑狗一样围拢,一声闷雷像焰火一样爆开,雨点哗啦啦地砸在诊所外小狗狗窝上的塑料挡板上。啪嗒啪嗒。
章言礼买了一颗真知棒,橘子味的,塞到我手里。他身上湿透了,头发湿,眼睛也湿,兜里揣着一盒刚买的香烟,一个人站在窗边看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那天起,我喜欢上了真知棒,当然仅仅是因为对章言礼的偏爱才喜欢的罢了。
我忘不掉章言礼那天为了我而变得湿润的眼睛。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许再生病,不许再让他担心。
车开到小区里。我下车后,许斌就把车开回公司去了。
章言礼有钱后,并没有买新房子,只是花了一点钱把老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之前的房子,每次一到暴雨天气,就会漏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会摆满许多接雨水的瓶瓶罐罐和盆子。
客厅靠近厕所的地方漏雨最多,章言礼会把家里最大的蓝色水盆放在那里。下雨期间,他会从外面带回来一些花店不要的玫瑰、郁金香、小叶尤加利和芍药花等,在每个水盆里都匀一些。
所以一到暴雨天气,家里就是植物的花香。好像春天在屋里常驻,每一个水盆里的花朵,都是它的注脚,章言礼那时候空闲时间很多,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开始对着视频学习弹奏吉他。
屋外是像囚笼一样的雨幕,我和他像是两只在小窝里抱在一起的初生小狗崽,除了吃吃喝喝跟睡觉,什么都不管。眼睛雪亮而散发光芒,一高兴起来就开始在床上打闹,然后倒在一起,跟两块刚好能够契合在一起的积木一样,把脑袋挨着拼凑在一起。
和许斌告别后,我上楼。
家里的灯还开着,章言礼已经洗完澡,坐在床边玩手机。我走过去,帮他擦头发。
“几级了?”我问他。
“六十七级,刚解锁完火车。”章言礼把织布厂刚做好的布料装进火车里,完成了最新的火车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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