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好人。”我坚持说。
“他是好人?他要是好人,别人能骂他是垃圾?你问问被他偷过钱的人是怎么说他的?他打过的人有好几十个。你说他是好人?”姥爷哼一声。
有一天,章言礼提前回来了。他还来我学校接我。我们学校有操场和篮球场。篮球场是给老师们准备的,让他们可以玩篮球。偶尔有一些高年级的男生,也会去玩。
那天,章言礼把他技校的朋友叫过来了。他们在篮球场上打球。度过了青春期的大孩子,总是看着和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不一样。
距离下午放学还有一节课。下课时间,苟全拉着我去操场。
他边跑边说:“菜菜说篮球场来了一个贼帅的帅哥,大家都跑去看他们打篮球。”
苟全还“喜欢”着菜菜,他已经成功地加上了菜菜的QQ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发消息出去,都会收获红色感叹号。
我们小学的学生,齐刷刷排排站在篮球场旁边。章言礼穿着件T恤在打球。我大声喊:“哥哥!”
章言礼回过头看我,抬手跟队友叫停。他走过来,拿了瓶水和酸奶。队友继续打球。我被人挤出去,没站稳,章言礼伸手接住了我。
他把酸奶递给我:“一个多月没见,蘑菇都瘦了。”
我把吸管插进酸奶盒子里,我和他说:“我本来也不胖,是微微胖。”
苟全才知道,菜菜说的很帅的男生是章言礼。他躲在我背后,猛戳我后背,好像我要被章言礼吃了一样。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课的时候,苟全和我说:“你不要跟章言礼走得太近了,他们都给你起难听的外号。”
“什么外号?”
“小垃圾。”
其实也没什么。以前他们喊我小瘸子,现在他们喊我小垃圾,都一样难听。区别是,以前他们当面喊我小瘸子,现在他们只敢背地里喊我小垃圾。
小垃圾就小垃圾呗,反正能不被欺负就行。
苟全说:“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不被其他班的人欺负,就找章言礼当哥哥。唐小西,章言礼是坏人,他偷东西,还打人。我听别人说,章言礼随身带着刀子,连路边的小狗小猫都不放过。”
“他是好人,你别听别人乱说。”我坚持。
“什么好人?他是大垃圾,你以后就是小垃圾!”苟全吼道。
因为我们两个争论太大声,老师叫我们起来,到走廊上罚站。空荡荡的走廊,杵着我们两颗钉子。
苟全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跟别人一样,说你和你哥。”
我仍旧有点难过,苟全是我的好朋友,他却信了别人的话。我靠着墙,和他说:“嗯,我原谅你了。”
打球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那天下午放学,我坐上章言礼的摩托车,到百超汽修厂。叔叔在做火锅,百超汽修厂的大家都拿着碗,等着吃火锅。
叔叔给了我一个小瓷碗,说小朋友就要用小朋友的碗。我抱着那只小小的唐老鸭的碗,心想我得吃多少碗,才能吃饱肚子。
章言礼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他给我夹了很多素菜。我眼睁睁地看着肉从我面前被夹走,急得都快喊了。章言礼这才给我夹了一块五花肉,说:“多吃素菜,健康。”
我挑了一块香菇,嫌弃地说:“蘑菇吃蘑菇,同类相残,好残忍哦。”
叔叔哈哈大笑,说我想吃肉就吃,别听章言礼的。
吃完饭,我们去了江边,就在邹记饭庄附近。章言礼技校的朋友也跟我们一起,在江边散步。邹多多死在距离我们不到一百米的江边。溺死的。
是章言礼先发现的她。小小的女孩儿,穿着一件粉色棉袄,眼睛上戴着粉色的眼罩,她的皮肤被泡得很白。
章言礼从江里把她救起来,给她做人工呼吸。技校的男生也过去帮忙。有人打急救电话,有人在喊大人过来。
黄毛在附近做事,所以来的很快。他背着多多,往最近的诊所跑。江边的石头很多,他跑得又快又晃。
“怎么样?有救吗?”有人问章言礼。
章言礼说:“我不知道,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了……”
我害怕地抱住章言礼的腰,章言礼伸手把我护在他后面,湿漉漉的手掌贴着我的头发。那并不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爸爸死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家都围着爸爸。然后家里办了爸爸的丧事,爸爸从此变成了墙上的灰白色照片,和乡下的一尊坟墓。
前段时间,和姥爷去乡下给爸爸上坟。姥爷说,要是你爸爸在就好了,家里能多点收入,你的腿也能保得住。
我给爸爸烧了很多纸钱,希望他在下面能够多有点钱,别再吃馒头就咸菜了。我不埋怨爸爸,也不是他想离开我的。生与死的事儿,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
从章言礼救下多多的那天起,章言礼身上的谣言就多了一个。有人说,章言礼故意把多多骗去江边,然后多多死了,他再假惺惺地把人家救回来。
只要有人问,章言礼干嘛要去害多多?
就有人说,人要不是他害死的,他救什么救啊?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第6章
5.心脏的重量
圣诞节那天,章言礼又从隔壁城市回来。他戴着灰色围巾,身上是白色的雪。他站在邹记饭庄门口,邹乐乐没有理他。门口出来的人对他指指点点。邹乐乐低着头,收拾好盘子就往里边走。
我和苟全去江边放炮仗,恰好遇上章言礼。我吃力地从江边的乱石滩往上面爬,苟全在后面推我屁股。我一边朝章言礼挥手,一边喊哥。
章言礼回过头。他伫立在路旁边,眼睛里闪着泪光。我扑到他怀里,他把我接住,然后很疏远地把我推开:“别挨我。”
“哥哥,你这两个月,怎么不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把炮仗塞他手里,“哥,我们一块儿玩。”
我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垃圾,败坏之类的词。章言礼一只手捂住我的右耳朵,另外一只手很快地抱起我,我的另外那只耳朵挨着章言礼的耳朵,我们一起离开了邹记饭庄。
我们一直逃到章言礼的家才停下。苟全跟在我们后面,特别怂地对章言礼喊:“把蘑菇放下!”
我抱着章言礼的脖子,跟着他在雪地里奔跑。他的围巾很软,脖子的温度很热。
楼梯像是曲折的烟囱,原本该是人间烟火的集散地,却因为整栋楼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而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我们三个人,躺在章言礼的床上。房子已经无法供暖,屋子里和冰窖差不了多远。章言礼捣鼓了自动发电机,还好能够使用。他打开了电热毯,我们三个人团团坐到电热毯上,脑袋挨着。
苟全已经忘记章言礼是“杀人犯”了。他冷得很。我抱着章言礼,很快睡过去。我醒过来时,黄毛已经来家里了。
黄毛和章言礼道歉说:“我知道多多的死和你没关系。但是我不敢和他们解释,你知道的,我之前因为喜欢男人的事儿,被别人说过。我要是敢帮你说话,我爸的饭馆就开不下去。”
章言礼说:“明白。”
尽管他说得很简单,也很大度,我却能够感受到,章言礼在难过。
他的难过像冰块冻住的心脏,因为他此时的呼吸都变得很浅很浅,仿佛只要一用力,就控制不住难过了。
章言礼跟黄毛去外面谈事情。苟全跟我躲在被窝里。
苟全问:“你说章言礼到底是不是杀人犯?”
我说:“肯定不是,当时我亲眼看见的,多多在江里,哥哥跳下去救的他,我就是人证。”
苟全摇摇头,他摇头时,脑袋打到了我,他说:“你不能当证人,你会为了你哥做假证。你喜欢他嘛。”
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我趴在被窝里,有点难受地说:“我们要不要先把被子掀开,在被子外面聊天。”
苟全也热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说:“有道理。”
于是我们躺在暖和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然后双双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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