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哥哥很好。我不想他不开心,所以要听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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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言礼就坐旁边的塑料小凳上,一边喝水休息,一边眼神全落在唐小西身上。小孩儿也不嫌脏,跟大黄狗坐在一起玩,有人开车进坝子里了,小孩儿就咧嘴笑,然后招呼人家找他哥修车。
章言礼朝他挥挥手,小孩儿也笑着朝他挥挥手。
章言礼看得心挺暖的。对他来讲,那根粗麻绳的另一头,就拴着他的命,拴着他下半辈子活下去的希望。
拴着他辛辛苦苦养的蘑菇。
第26章
然后章言礼就会早一点下班,再开车带我去邹记饭庄吃一顿好的。
后来没多久,章言礼开始学吉他。他加入了咪咪的乐队。
他们一开始没有固定的演出场地,只能各处跑场子。
商场开业,有经理联系他们,他们就会带着乐器去跑商场。我就在台下,看他们演出。
后来咪咪有了小熊酒吧,他们就把小熊酒吧当固定驻唱地点,好像流浪者有了一个家。
每个来喝酒的男人女人都像是身体里长了虫子一样,好像总是停不下来,要喝酒、要唱歌、要跳舞,把衣服甩到卡座上,然后一边笑一边哭。
小熊酒吧有一只章言礼的猫。客人看见,会投喂猫一点零食。他们会借机去看猫脖子铭牌上的电话,那个电话是章言礼的。
所以有一些人因为要不到章言礼的电话,就会带着小鱼干和猫食在小熊酒吧外面等猫。猫过来吃猫罐头,他们就能借机记下章言礼的手机号码。
因此猫吃得特别好,甚至不需要咪咪他们投喂,就已经把自己养得圆滚滚胖乎乎。
我高三那年,章言礼的父亲回来过一次。他把家里翻得很乱。
我去阻止他,他把我推到一边。他以为我是章宝,于是哄骗我说:“宝宝,你哥把钱放在哪里了?你告诉爸爸。”
“我不是宝宝。”我告诉他,“宝宝死了。发烧死的。”
他显然不信,仍旧转身翻箱倒柜地找。
他边找边说:“宝宝怎么可能死了?章言礼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可能让宝宝死了。你不认我这个爸爸就不认,也不能说自己死了啊。”
章言礼很久以后才回来,他和他父亲对峙,两个人打起来。
章言礼的父亲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儿子打败,即便被章言礼摁在地上,也一直在逞能,说我是你老子,你打我是不是想遭天打雷劈了?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宝宝不认你?为什么在家里没找到钱?”章言礼问他,然后自问自答,说,“因为我赚的钱除了够我们吃喝外,其他的全都拿去帮你还赌债了。至于你刚才口中的宝宝,你仔细看他,你看他是不是你的宝宝?”
章言礼的父亲仔细地瞧我,一番打量后,坚持说我就是他的宝宝。
“宝宝死了。你走了之后,宝宝跟我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没能照顾好他,他发烧,没钱治,死了。”章言礼说。
我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颓败地离开这栋房子。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家里只有一张宝宝的照片,但章言礼从来不给我看。
房间墙壁像是瓜子壳,里面是被蛀虫啃咬而坏掉的瓜子仁。
猫在阳台,用有倒刺的舌头在舔它粉红色的脚掌。
暴雨前的风吹开窗户,呜呜的声音像是谁在哭。
昏黄的光照进来,暴风雨提前来临,章言礼在客厅里弹奏章宝很喜欢的一首叫《虫儿飞》的歌曲。我把冰箱里的黄米凉糕拿出来,挤上桂花蜜,端出来,章言礼没有吃。
那天有关的一切记忆,都变得锈迹斑斑。被翻找出来的生日贺卡、被踩坏的兔子绣球等,都生了锈。钟楼一遍遍的钟声,敲在我的心脏上,引发漫长的共鸣。电视里报道台风登临港口,附近城市即将面临强降雨。
章言礼的吉他也锈住了,琴弦上染了红色的血,像铁锈一样红。
他把我叫过去,喊我蘑菇,然后问我饿不饿。我点点头,于是他和我一起把凉掉了的黄米凉糕小心翼翼地吃掉,我们一起洗完澡,拱进被窝,互相依偎着睡着,像紧挨着的左右两颗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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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盛的酒局在八月中旬。栎阳是典型的海边城市,距离海城和深市都很近,经济发达。
梁盛新公司的开业庆功场所选在之前我们旅游到过的那座小岛,小岛的名字叫横覃岛,面积不算大,植被覆盖面积很广,开发地区有星级酒店,未开发地区也有岛上的原住民。
部分海岸沿线被圈起来,仅限制入驻酒店的客人前往。大多数海岸沿线是开放的,一到退潮时分,就有居民去赶海。
章言礼留我一个人在家里不放心,所以提前把我也带过去。去栎阳的前一天,我们在小熊酒吧喝酒。我喝醉了,在酒吧里蹦蹦跳跳,苟全拉着我跳迪斯科。
咪咪悄悄和章言礼讲:“你哪儿是放心不下蘑菇一个人在家,你是得了分离焦虑症吧?丢下蘑菇一会儿都不行。”
“你胡说,我工作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没事儿。”
“你也就只有工作的时候不惦记他,除了工作,你什么时候不惦记蘑菇了?一下班就往家赶,你说,你是不是看上蘑菇了?”咪咪问他。
章言礼说:“你胡说什么?他多大?我多大?你这话说出去,我都得告你造谣。”
咪咪笑嘻嘻,娇嗔地说:“是,我又胡说八道了。你章大老板,哪里会看得上瘸腿的贫苦男大学生啊,是不是?”
咪咪喊我的名字。我转头看过去。章言礼也看向我,过了会儿,他又扭过头,去看他手里的特调鸡尾酒。
“你不心虚,你躲什么?”咪咪问他,“蘑菇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思想,你管不住他了。他喜欢你,你能拿他怎么办?你能拒绝得了?还是你能丢下他不管了?”
章言礼诧异地看着咪咪:“他和你说了?”
“没有,我自己看出来的。”咪咪老实说,“乐乐也看出来了。他这几年都不乐意往你跟前露脸,一是为了避免尴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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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言礼后来和我讲,他说他其实一开始挺苦恼我对他的感情的。
“我觉得我答应和你交往的话,跟变态没什么两样。”他笑着说,“我总是习惯于教导你一些东西,让你按照我的步骤来做事,把你培养成我想要的那一类人。任何不属于‘哥哥’这个范畴的感情,对我来说都是负担。”
“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对他道歉。
他故作严厉地说:“是,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又明知故犯,知错不改。”
说完他又自己笑起来,咬着棒棒糖代替香烟。他戒烟已经两个多月。
“每一次,你不在我的掌控下,我就会恐慌。你出去读书,交朋友,认识了我不知道的人,变得很优秀,学会了一些我认知外的技能,我都会感到既骄傲又恐慌。”章言礼说。
他坐在旅馆里,衬衫半解。
我挨着他,从身后缓缓地靠近他、圈住他:“所以,我们就干脆在一起,你不会恐慌,我也会很快乐。完美的选择,不是吗?”
他笑了下:“还是得让你有点选择的余地。我总不能任由你胡闹。”
章言礼教会了我,爱是克制,是让爱的那个人有选择、有退路,是让那个人幸福的同时,责任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所有保险受益人都是我,他的遗产继承权全部给了我,他说如果有一天他走了,我还想要找个伴的话,他的财产就是他最后留给我的底气。
“我不需要这些。”我讲。
章言礼说:“这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要,想不要就不要的。得看我愿不愿意给。我愿意给,你就是不要,也必须给我收着。”
他总是这样,做一些自顾自认为对我好的事情。
当我越过雷池,超出他的掌控之后,他总是试图用这种强硬的手段,让我服从他,听他话。
“好,你看着高兴就好。反正你要是死了,我帮你办完葬礼,后脚就跟你躺进一个棺材板里去了。你留给我也没有用。”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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