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抱了章言礼一下,然后转身就上楼。在二楼的楼梯上,我转过头去看他。他朝我挥挥手,我也朝他挥挥手。哥哥,明天一定要再见到你呐。
姥爷在客厅,一边吃炸鱼,一边看深夜的美女走秀节目。
他问我:“跟谁出去玩了?”
我爬上桌子,去抢他的炸鱼吃:“跟苟全,去网吧了。”
“胡说!人家苟全下午四点就在家里照顾妹妹了。”姥爷抡起拖鞋来打我。
我抱着脑袋躲:“跟我哥出去了,他带我去吃好吃的了。你别打我。”
我端着炸鱼跑,边跑边吃。姥爷骂骂咧咧地说,让我不准和章言礼玩。
我打了个嗝,没刷牙就爬上床。梦里都是炸鱼的香气。等文艺汇演那天,我就邀请哥哥来看我表演,我是蘑菇1号,哥哥肯定能够看到我。
然而,章言礼离开了一个多月,成功地错过了我们的文艺汇演。我一边哭,一边在台上扮演蘑菇1号。菜菜穿着白裙子唱歌。我穿着厚厚的黑色裤子,脑袋上顶着个蘑菇头,坐在地上哭。
苟全拉着我回教室后,和我说:“唐小西你也太丢脸了吧。”
我说:“哥哥没有来看我表演,我昨天去他家找他,他不在家。在青青网吧也找不到他。”
暑假来临前,期末考试那天,下起了倾盆大雨。整座城市被大雨笼罩。我考完试出来,撑着一把小黄鸭子伞。茉莉花香从女人手腕上的茉莉花手串传来。我和卖花的老太太讲价,被她从三块钱一串,讲价到五块钱一串。
数学在生活中,似乎完全不顶用。我讲不赢她,气得脸红脖子粗,于是塞给她五块钱假币和三块钱硬币。
她乐得合不拢嘴,给了我最小的一根茉莉花手串。
我要了大一点儿的:“我给我哥买的,给大的。”
我转头就听她和别人说,遇到个不会算数的傻小孩儿了。我急切地跑上公交车,怕她发现假钱。
站在人群中。窗外的景色变得很快,像一张巨大的连环画插画。拥挤的人们像是蚂蚁一样,低着头,朝着各自的方向,躲避着雨水,忙忙碌碌。
章言礼在家里。我爬上楼,手心被茉莉花手串洇得全是香气。
章言礼和黄毛在房子里。他们在争吵。我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黄毛去抓章言礼的手,他从章言礼的身后抱住他:“别跟别人说,尤其是我爸。”
章言礼答应了。他们两个人身上都乱糟糟的,衣裳像是被揉得皱巴巴的报纸,怎么抻也抻不平整。黄毛问他:“章言礼,我们还能做朋友对不对?”
这一次,章言礼没有回答他。
我打了个喷嚏。他们分开来。
章言礼拉开门,我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塑料凳子上,塑料凳晃了一下,稳住了。黄毛问:“你又长胖了是不是?”
我摆摆手,很斯文地说:“微胖微胖。”
我确实算是微胖,只是脸看起来有点胖,其实身上没多少肉,至少黄毛一只手臂就可以把我夹着走。
我拿出茉莉花手串,很灵活地躲过了章言礼拒绝我的手,将手串戴在他的右手上。
黄毛笑着说:“你把你哥当娃娃打扮了是不是?”
我诶一声。章言礼说:“你还敢诶?我说过什么?不准来找我,不准来找我,你怎么就讲不听了?”
章卉阿姨上来了。她给章言礼报了一所职业技术学校,打算让章言礼去读。黄毛和章卉打了声招呼,他拿起自己的车钥匙,临走前看了章言礼一眼。
章言礼没看他,而是在抢我手里的零食。
“你又吃?本来就跟胖蘑菇一样了,怎么还吃?”章言礼把我手里的一根葱零食抢走,我从书包里又拿出一包跳跳糖,章言礼又拿走,我又从书包里拿出两枚金币巧克力。
我主动把巧克力给他:“吃吧,哥哥你瘦,多吃点。”
章卉把她的小包放在桌子上,她笑着说:“小西,你真的得少吃一点,这样对身体好。”
我不服气地说:“我只是微胖,微微胖。”
章卉阿姨弯腰来捏我的脸:“诶呀,是微微胖,这小脸蛋真好捏。”
我给章卉阿姨和哥哥表演《采蘑菇的小姑娘》,我一边唱歌,一边扮演蘑菇被采走。章卉阿姨笑得眼睛都弯了。
“我是蘑菇1号,蘑菇里的男主角!”我双手叉腰,特别自豪地说。
章言礼在旁边补充:“就你这体型,上台也当不了蘑菇2号啊,谁不希望吃胖蘑菇?”
暑假,雨一直下个没完没了。某天,我去青青网吧,有人在网吧里说,邹乐乐喜欢男人。我听到黄毛的名字,转过头。他们已经在聊别的话题。
那年夏天,城里最后一座公用电话亭被拆掉。像是城市钉子一样的建筑,消失得比一阵风还容易。
黄毛和章言礼在那个夏天决裂。我在哥哥家里写暑假作业,黄毛气冲冲地跑上来。他揪着章言礼的衣领,问:“是不是你告诉别人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答应过我不会和别人说!”
章言礼被他压在床铺上。黄毛揪着他的领子,想要揍他,又没能下得去手。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男人,还喜欢你,你觉得特恶心?我们是兄弟,是好哥们儿,我把跟你的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不喜欢我,行,我们继续做朋友。但是你干嘛和别人说?”黄毛质问他。
章言礼说:“我没有说出去。”
黄毛松开他:“我不信。章言礼,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黄毛气冲冲地离开了。留给我很多的问号。
什么叫男人喜欢男人?哥哥难道也知道?可是苟全说,喜欢只不过是加个QQ,聊聊天,最多最多给对方一点数学答案罢了。
我爬到床上去,低着头,和哥哥对视:“哥,什么叫男人喜欢男人?乐乐为什么这么生气?”
章言礼沉默地把身子转向靠窗的那边。我靠过去,挨着他的脑袋躺着。
章言礼说:“唐小西,你不要懂这个,永远都不要懂。”
他的房间里,还留着很淡的茉莉花的味道。干掉的茉莉花手串被放在桌子的置物架上,像被烙在桌子上一个浅浅的、带着香味的结痂。
第5章
4.哥哥是坏人
秋季开学,章言礼去另外一个城市读技校。他的手机号码没有换,因此我总是会借二叔的手机,给章言礼打电话。
他一个月才会回来一次。总是月底才回来。他学的是汽修专业,说是毕业后就去继承他叔叔的百超汽修厂。
姥爷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咳嗽的日子越来越多。我每天上完学,都要照顾他,因此也渐渐瘦下来。有一天,二叔来找姥爷聊天。我借了二叔的手机,去卧室里,拨通章言礼的电话号码。
章言礼在那边还没说话。
我就捧着手机,高兴地喊:“歪?哥哥?歪?”
章言礼笑着问:“找我干嘛?”
我说:“想你了。想要和你说说话。你这个月几号回来?”
章言礼说是三十号。我说,那还得有十天。
“等不起了?”章言礼问。
“等得起等得起。”我笑着说。笑得像一个小哈巴狗。
入秋后,天气更凉了。院子里的银杏叶掉在地面上,金黄一片,像是炸了小鱼后金灿灿的油。我和姥爷偶尔在院子里坐坐,他用收音机听歌,我在院子里背书,我们像是两条被炸的鱼,他被炸透了,我才刚入油锅。
有人骑着摩托车从家门口经过,我都要抬起头,去看两眼。姥爷瞪我一眼,说:“外面的人都说我教了个小垃圾,你总跟着章言礼那混球玩儿,小心以后当劳改犯。”
“劳改犯是什么意思?”
“蹲监狱的人。”
“我能在监狱里站着吗?不蹲,蹲着腿疼。”
姥爷说:“好家伙,还让你选上了?劳改犯是罪大恶极的人才会当的。你看着吧,章言礼那个混小子,用不了多久,铁定得进去。”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