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咎又没交恶,只是拿扇子乱砸了一通而已,烦得啧了一声:“这什么破阵……行了,别争这个了。”
他们打得倒是挺热闹。
美人又叫人半道截走了。
幸好这回只是个凡人,凡人就不必多警惕,毕竟仙道殊途,要想把宋厌送进天衍宗,还得他们想办法才能运作。
“看什么?不要紧,我看过了,就是个凡人捕快。”
夜无咎已经叫人查过:“被世俗朝廷派来这儿隐藏身份查案子的,租了个院子,穷得叮当响,还在找人合租……”
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裴照听他说,眉头却还蹙着,又推云见月,细看了看那马车之中抱着宋雪襟的……的确是个凡人。
凡人根骨,凡人皮肉。
修的也只是《刑名六术》这种让捕快抓逃犯的功法。
他们已多少弄清了事情始末,宋雪襟带着的那孩子,是要拜入天衍宗的。但宋厌身负罪印,只怕多生波折,这就要有人帮开方便之门。
在这种事上,凡人的确抢不到什么先机。
夜无咎还特地派人查了清楚,那名叫褚宴的凡人捕快最多只在本地待两个月,接着就要回京述职,不会久留。
“就是的。”夜无咎一打扇子,优哉游哉,“你把眉头皱成这样,是又怀疑那是梅妖了,还是那捕快其实是你的什么师叔、师祖,下来转世渡劫的?”
“不是。”裴照一板一眼地回答,挺身拱手,“师叔刚刚飞升,尚不至轮回转世,师祖正与诸位仙长合力看守凶星。”
所以师祖要下来也很麻烦。
还要请假,还要等九霄宫批准。
刚才玉牌异动,裴照又收了师祖垂训:凶星不知何时逃逸,入了人间。
这事有师门长辈们负责追查,轮不到他这个弟子,天衍宗首徒皱眉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裴照执着窥天镜,对在眼睛上,反复调整看那车厢。
“无咎兄。”裴照说,“那,那捕快在给梅妖喂水。”
夜无咎按着额头叹了口气,他已经放弃和裴照争这是梅妖还是仙子了,也懒得给这迂腐木头讲男人给男人喂水本就没什么稀奇:“我知道,不要紧,他们小时候认识,是好兄弟。”
血盟已经相当细致地查过了。
裴照依旧蹙着眉:“那捕快摸梅妖的脸。”
夜无咎摆手:“兄弟嘛,摸一摸怎么了,我小时候发烧,我哥也经常摸我的脸啊。”
裴照支吾:“抱上了……”
夜无咎想得很开:“兄弟嘛,搂搂抱抱也很正常。你不知道,他们凡人小时候有那种身体很弱的,动不动就生病、晕倒,就要被抱来抱去。”
宋雪襟就是这种情形,宋家日日精心养护,到了司天台,又有少年侍星卫陪同,起居都有人照顾。
“你不要一口一个捕快、梅妖。”夜无咎开导他,“他们是兄弟,青梅竹马,凡人的兄弟情很贵重的。”
乱说话又要惹美人不高兴了。
夜无咎长了记性,裴照却也被他教训得低头,“哦”了一声,沉默着继续看。
“无咎兄。”裴照面红耳赤,磕磕绊绊地说,“他们,他们兄弟,好像亲了。”
第93章 不像撒谎
夜无咎错愕着抢走了窥天镜。
……虚惊一场。
虚惊, 虚惊,只是美人或许醉得昏沉了,被青梅竹马的好兄弟拢着脊背, 托稳绵软头颈, 拨开长发——
夜无咎差点冲下去,被裴照及时拽住:“无咎兄!不可对凡人动手。”
“什么凡人?!我看说不定是凶星!”
夜无咎火冒三丈:“你那师祖是看守天狼的是不是?我看他说不定就是天狼凶星转世, 你放开我!我觉得这人很不对劲, 我下去帮你师爷爷看看……”
裴照自然不能放,好说歹说将人抱着腰拽回来, 按在树梢上。
他也看清了,梅妖并非醉酒, 是身体太过虚弱意识不清, 几乎已经昏软过去。
那捕快将梅妖拢在怀中, 抚着心窍安抚, 哺了一缕精纯先天气。
这让一向听师父长辈话的天衍宗首徒颇有些震撼:“无咎兄, 你会这样给人家治病吗?”
要知道, 这先天之气极为贵重, 成丹、化婴、登天梯, 绝不可轻易折损。
裴照上山至今二十七年,被宗门师长盯得极紧, 几乎没碰过什么生人女子, 一点元阳不敢泄,就是因为这个——夜无咎那边当然也是这个道理。
血盟盟主养儿子的规矩, 虽没天衍宗这么严苛到迂腐,却也靠着这东西修炼,绝不可能准他随随便便就给出去。
夜无咎被他问烦了,强行撑着嘴硬了两句, 抢过窥天镜怼在眼睛上,看那车厢。
自然,这样贵重的东西,一经哺入便有了效果。
美人的喉咙轻轻动了下,雪白面庞上回转了些血色,有了些许生气。
浓长漆黑的睫毛微颤几次,吃力地缓缓张开。柔顺长发被掌心按着揉了揉,迎上那青梅竹马的视线,泛着水色的霜蓝眼眸虽无焦点,却依旧露出迷茫懵懂的弧度。
宋雪襟靠在那捕快怀里,很柔软,微垂着头颈,乖乖被抱下马车。
夜无咎紧皱着眉,扇子摇得呼呼生风。
/
马车停在医馆外。
褚宴用外袍将宋汝瓷裹住,抱着人下了马车,宋厌急匆匆跳下车轼跑过来,只看见垂坠的手臂和覆落青丝。
宋厌急慌了,眼眶瞬间通红。
“不要紧。”褚宴扫了他一眼,声音稍许和缓,低声吩咐,“去叫门。”
宋厌忙攥着那狼头腰牌跑去敲医馆的木门。
这牌子真的管用。
方才宋厌驾着马车掉头退走,好几拨衙役凶神恶煞高声呼喝着拦上来,一见腰牌就神情大变,前倨后恭地开路。
如今医馆的人也是,宋厌把门敲得震天响,里头的人揉着眼睛打哈欠出来,见是个散了半边头发的小屁孩大半夜玩命敲门,衣裳又只是寻常布料,一眼就不是高门显贵。
被吵醒的账房瞬时恼火到不行:“哪来的小崽子!半夜不开张,天亮了再来!滚滚……”
呵斥到一半。
见了宋厌举高的牌子,账房用力揉了揉眼睛,脸色就瞬间变了:“黜、黜陟使大人?快——快请进!这就备茶……”
“不用了。”褚宴迈进门,“叫大夫来,不要喧哗。”
账房连忙闭严了嘴,不敢再高声招呼,只是飞跑去扯坐堂大夫与药师,学徒也个个踹起来,规规矩矩在下面侍奉。
宋汝瓷被轻轻放在檀香木榻上。
油灯之下,衣袍散落,乌顺发丝也散落一榻。
衣物里裹着的雪白人影叫人看了心里发惊,褚宴一手垫着他的头颈,坐在榻边。
宋汝瓷受了褚宴的先天精气,气色总比之前仿佛落花般好了许多,只是依旧在高热里昏沉,醒不过来气息微弱,被褚宴稍稍捻住下颌,口唇微张,给大夫望闻问切。
宋厌缩在榻下,死死咬着唇,眼眶通红,盯着那只柔软苍白的手。
曾经轻轻揉他头发的手,如今指尖泛着某种雪青……苍白手指松软微蜷,任凭摆弄,别说翻转过来诊脉,直到银针刺入指尖才微弱颤了颤。
浓深翦密的睫毛也颤了颤。
那片不见血色的秀丽眉心微蹙,霜白嘴唇抿着,不肯呼痛,苍白柔软的颈子仿佛垂死的鹤。
医师被这一大一小牢牢盯着,含在喉咙里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战战兢兢,拔了银针,拭去那一点渗出的殷红血珠。
“这位……这位大人。”医师反复斟酌着,低声说,“身子太弱,这几日太劳累了,又动了真气,就起了病。”
“幸而救治及时!还不算,不算沉疴。”
眼看扎在身上的眼神变得凌厉,医师又连忙补了一句:“醒不过来,是强压淤血堵了心窍,咳出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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