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最多的还是“夜少主该回家了”。
日落西山月上梢头,一地银辉。
清瘦身影倚着那一棵老槐树,垂睫投落碎影,发丝叫风拨弄,苍白脖颈也微微垂着,像被忘在雪里的孤鹤。
“我的家近,想回容易。”夜无咎忽然就有点心酸,“你呢?你——”
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疾驰的奔马声打断。
相当矫健的高头大马踏过长街,褚宴收缰稳稳落地,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径直走向宋雪襟,蹲下来:“累不累?”
他的声音柔和,少言寡语、沉静疏离的司星郎探头,伏在黜置使宽展硬朗的肩膀上探头,没有看到宋厌的影子。
褚宴握住他的手解释:“宋厌在家,我教他看着火。”
“辛苦了。”褚宴摸摸他的头发,柔声问,“累了吗?”
宋汝瓷其实想说不累,家主家主,一家之主挣钱养家,这也并不辛苦……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抱住时,又觉得耳朵发热,有些奇妙的情绪,因为这不到一刻钟的短暂等待,酝酿、发芽。
仿佛有些影子闪动,模糊的记忆复苏,十三岁的褚宴是司天台的侍星卫,第一次骑着匹小红马,来拜谒未来的司星郎。
画面一闪而过。
回到当下,月明风清,漂亮的枣红马威风凛凛。褚宴在他面前,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拢着他的手。
“……嗯。”小家主轻声说,“累了,褚宴,你抱我回家。”
第96章 凶星
这话说完小家主就变烫了。
又烫又不自在, 头发被褚宴的掌心轻轻拢着,并膝端坐在深邃视线里,从耳朵尖一路红进衣领,
「不该这么说。」
宋汝瓷悄悄和系统反思:「太不讲理了, 不好。」
宋汝瓷是第一次出门卖东西,第一次遇到夜无咎这样牛皮糖似的缠法, 没有经验, 被缠得头痛,又因为夜无咎在背后说了褚宴的坏话而不太高兴, 才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回过神就觉得很不合适。
赌气不合适,说这种话也不合适。
系统忙着团团转撒花, 还真没关注过这个角度:「哪不讲理?」
宋汝瓷仔细想了:「当差也很累。」
捕快在衙门点了卯, 就要各自去堂审、巡逻驻守, 有人报案就要立刻动身去勘察, 抓了犯人又要押送缉捕。
这样繁杂, 一天下来难免精疲力竭。褚宴这么晚才来, 又行色匆匆, 衣摆上还有些极不起眼的灰土血迹, 说不定忙了多少事。
他如今与褚宴住在一个屋檐下,各凭所长分担家用, 应当互相照顾, 自力更生,不该太过依赖褚宴。
「怎么不能!」
系统坚决反对:「说不定褚宴就是负责抄卷宗呢?他那张脸, 一看就没被太阳晒。」
褚宴高大健硕、肩量宽展,眉宇间有凌厉煞气,当然也不是细皮嫩肉的类型,但和那些风吹日晒做苦差事的衙役还是分明不同的。
——而且夜无咎其实也没说错。
褚宴和宋雪襟既无婚约、也绝非什么寻常捕快。
他来这里既是想要寻找宋雪襟, 却也是有皇命在身,来查一桩国库重宝失窃案的——奉旨查案,和奉命查案,差了一个字,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几十个衙役跑断了腿,到了褚大人眼前也不过就是一句话。
反正不论怎么看,系统都完全看不出来褚方框有哪里“精疲力竭”。
甚至,因为小家主居然难得的主动撒娇,褚宴半跪着,单手拢住单薄人影,瞳色转得更深……几乎已隐约由漩涡似的深处渗出一点淡金。
明灭不定,却又像是什么呼应,召唤着司星郎眉心那点残留的灿金星沙。
分明是很想光天化月当着外人的面亲人。
系统胡言乱语鼓励宋汝瓷:「让他抱!他闭关三年刚出关,谁知道身体跟不跟得上修为?需要一点锻炼……」
还没鼓励完,半跪着的人已经有了动作。
没亲,虽然垂着的睫毛叫晚风吹着,在月亮下面像是梅蕊轻颤,但褚宴还是忍功了得,只是一手小心托着膝弯,把人抱起来。
他将宋汝瓷抱上马,又去取那些摆摊的东西,枣红马踏了两下,清脆嘶鸣。
宋汝瓷不会骑马,晃了晃险些翻倒,才向后跌落,就被有力手臂揽住,温热胸腔也贴上了清瘦的单薄脊背。
褚宴在他身后将他护稳,低头教他:“两条腿要用力,腰也要稳。”
这样离得就太近了。
宋汝瓷不自觉地屏了屏呼吸,微微侧过脸,避开那一点碰着耳廓的热流。他第一次骑马,有些不安,白皙修长的手指本能攥住了褚宴的袖子。
褚宴低头,轻轻笑了下,稍微调整了下手臂,把他拢在胸口:“这样?”
明亮的月光下,雪影似的人垂着头颈,轻抿着唇,像是红梅初绽。
被枣红马拿马屁股挤开老远、完全插不进话的夜无咎,一时间竟有些看得愣了神。等他反应过来,眼看宋雪襟就要被那世俗黜置使带走,急得拔高了嗓子:“仙子!”
住那又寒碜又冷的破院子有什么意思!
夜无咎已经和宋雪襟说了半天,他栖霞山庄有雕花暖榻、温泉药浴,又有名医。宋雪襟这样多病多灾的身子骨,理当好好调养,去血盟是最好的。
怎么这就被带跑了!
褚宴勒缰,回头看过去。
右手抚入袖口暗匣,还没蓄力,手臂就被柔软白皙的手掌覆住。
“那位夜少主。”宋汝瓷轻声说,“帮了不少忙,应当答谢他。”
褚宴点了点头答应,收起摸到一半的精钢暗镖,朝气得磨后槽牙的夜少主一拱手,客客气气说了声“谢”。
然后踢了下马腹,枣红马驮着两人,立刻奋蹄踏月,朝那一间小院奔去。
/
家里的饭好了。
热腾腾,香气扑鼻,羊肉炖得酥烂,糖粥软糯香甜,牛乳酥醪洁白醇厚,翠绿的豆糕也看着喜人。
宋厌听见门响,立刻飞奔过去帮忙干活,把摆摊的东西收进院子。
盛饭、吃饭,院子里灯光暖融,能听得见草里的蛐蛐声。食不言寝不语是宋家的规矩,宋厌已经习惯了,褚宴也不是话多的人,倒是宋汝瓷中间问了宋厌两次,要不要再喝一碗汤。
幼年主角撑得肚子溜圆。
吃过饭,褚宴收拾、准备明天出摊的东西,宋汝瓷去沐浴。
宋厌就又悄悄溜过去。
他很黏宋汝瓷,一眼看不到宋汝瓷就心神不宁,低着头踢地上的小石头子,差一点就没察觉到里面的水声停了。
宋厌来不及反应,险些一脑袋撞在门板上。
抬头就愣了愣。
这一路上住的客栈都简陋,能有个浴桶就很不错,没有这样放松惬意好好沐浴的机会,他们这个院子恰巧能引温泉水,又有个松木浴房。
宋汝瓷身上披着件鸦青色的外袍,是褚宴的,很厚实。淡白的水汽缭绕,沁得眉眼明润柔和。
像那凡人焚香磕头拜的玉观音。
宋汝瓷散着发,有些湿漉漉的发丝贴着脖颈,一手扶着门,望着他,轻轻弯了弯眼睛:“快去睡觉。”
温声催促完,宋汝瓷又弯下腰,迎上宋厌的视线,变出一小盒裹了琥珀桂花糖的山楂球,伸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看家辛苦了。”
宋厌睁大眼睛,不自觉咽了下,却还是把手背在背后。
系统眼看着后来杀伐果断的幼年主角埋着头,两只手都规规矩矩背着,嘴唇抿得发白,眼眶倒是憋得红了一圈。
“我不能拿。”
宋厌闷声说:“我没练好字。”
他今天只学会了七个字,错了三个,入门的功法也练得心浮气躁,念了几百遍,没能找到关窍。
被打了手心。
宋厌当然不是来告状的——他没做好就该打,只是轻轻打了十下,根本算不上罚。
他只是心里难受,觉得自己只会闯祸,又不开窍……简直差劲透顶。
这种情绪,在急得摔了书本、挨褚大人打的时候还能忍,被罚只准看家,不准一起去接宋雪襟回家也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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