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的东西都留着,母亲从不许旁人乱动,这次只改了改外头的花草。”律乘雾引她进了屋,将每一处都逛了逛,“你走的这几年,院子都是春帘在打理。我知道你不习惯有人近身侍候,所以已经吩咐过了,到时候她就在院子里做些杂扫的活。”
陈儒坐在院子里,没有跟进屋。陈慕律回过头时,正好看见陈儒在揪牡丹花的叶子。
律乘雾也看到了,但她只是笑着拍了拍陈慕律的肩膀:“没事,现在全家就爹最闲了,你多担待些。”
陈慕律笑了笑,欲言又止。
律乘雾无奈道:“他一出关就闹着要亲自去倾月宗接你,但他境界不稳,母亲不放心,好不容易才劝了下来。结果他写了几百条对联逼着大哥往飞舟上挂,希望你能看到。”
“我看到了。”陈慕律垂下眼,很真诚地回答,“很壮观。”
“今天也是。”律乘雾笑着摇了摇头,“他一定要扮成飞鹰卫的样子出去,说是想第一个迎接你回家。”
律乘雾的事情也很多,没一会儿便有好几拨人找过来了。但她坚持带陈慕律逛完了院子才匆匆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在院子里揪叶子的陈儒少溜出去喝酒。
陈慕律目送她带着一大群侍从浩浩荡荡地离开后,一回头便对上了陈儒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他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这双眼睛怎么熟悉了,因为他自己的眼睛和陈儒很像。
陈慕律看见陈儒用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柔软,是和律风尽如出一辙的怀念和欣喜,多了点无措。
看他扭扭捏捏了半天,陈慕律打算开口随便说点什么活络活络气氛,但还是被陈儒抢了先。
他说:“小乖,欢迎回家。”
-
简直像梦一样,陈慕律想。
回家,这就算回家吗?
他想得太入神,浑浑噩噩熬到了晚上,还是没有彻底清醒。他想不明白,想不清楚,像被摆错了位置的人偶,似乎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这场剧情。
晚饭是去主院吃的,陈慕律懵懵地被带过去,又懵懵地被送回来。律乘霄去接他,律乘雪送的,他全程都被照顾得很妥帖。
律家特意没有给他安排仆从,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吹乱花叶的簌簌风声。屋里没有点灯,陈慕律心里有事,摸黑上台阶时又险些被绊倒。
但他没有倒下去,因为有人在守株待兔,刚好扶了他一把。
那人戏谑道:“回来第一日就摔了个大跟头,你这少主还要不要做了。”
“闭嘴。”陈慕律很不舒服,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动弹不得。
那人还嘴:“不要。”
陈慕律没有挣扎,只是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开口:“孟长赢,要么放手,要么闭嘴。”
窸窸窣窣一阵衣料摩擦后,那人选择松了手。
陈慕律冷哼了一声,抬脚进屋,直接把他关在了门外。但孟长赢没有气馁,反而走到窗边继续守株待兔。灰色的影子落在窗上,拉成扭曲的长长一条。
“这里是律家,守卫很森严。”
影子点了点头:“没错。”
陈慕律安静了一会儿:“你来干什么?”
“看你。”
“你有病。”
孟长赢的影子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是,确实有病。”
“……”
脑子很乱,陈慕律不想理他了。
影子问:“你不开心,为什么?”
陈慕律垂眸,他听见躲影子后面的孟长赢轻轻叹了口气。
影子又问:
“小乖,为什么不开心?”
第106章
小乖, 小乖。
陈慕律又想起律夫人的笑容,想到她喊的那声小乖。他当时下意识地回应了,于是就看到律夫人对自己绽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是很明显的欣喜,明显到从踏入这座庭院就开始晃神的陈慕律都能感知到这份情绪。
哦, 她似乎真的就是在喊自己, 陈慕律想。
很难想象华京家主也会起这种普通寻常到几乎有点烂大街的小名。毕竟整个华京仙境给人的印象就是奢华贵重, 独一无二, 但这显然和独一无二沾不上一点边。
可是无论是律风尽还是陈儒, 他们都很喜欢叫这个普通的名字。
小乖,欢迎回家。
小乖, 小乖。
他们的语调总是很柔软,像一道归家的密语,时时刻刻引诱着他这个冒牌货。
陈慕律一开始不清楚,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随随便便的一个回答,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个新的名字,像握住了一个烫手山芋。
那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名字。
独属于“陈慕律”的称呼。
他陷入了一场由金线和浮云编织而成的美梦。无法适应的锦衣华服,从天而降的父母兄姊, 一切就像虚构的梦幻泡影。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孟长赢又开口:“之前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家吗,怎么到家了又不开心?”
“近乡情怯很正常吧。”陈慕律干笑道,“我都三……快四年没回来过了。”
孟长赢顿了顿:“是这个道理。这次回来, 你还要走吗?”
“什么?”陈慕律愣了愣。
孟长赢敲了下窗, 灰色的影子抖了抖:“师尊说, 律氏这一次把你接回华京, 是希望你长住,不回倾月宗了。”
“不回倾月宗?”陈慕律声音很轻,“可能吧。”
按照剧情,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死亡”了。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孟长赢才重新开口:“上个月,沐魂钟有异动,是怀盈长老,她的月珠碎了。”
陈慕律扯了扯嘴角:“怪不得。”
怀盈失踪了很多年,大家都以为她是在外面追寻同心蛊解药。三年前,在陈慕律打破预言晋升金丹后,华京仙境和倾月宗都派出了大量人手尝试联络她,但都以失败告终。
三年后,月珠破碎,怀盈身死的消息终于被确认。仅剩的一线生机被彻底斩断,也难怪律氏想让他回到华京。
陈慕律认真想了想:“可能回家等死真的会好受一点。”
“别说这种话,师妹。”孟长赢声音很沉,“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
陈慕律冷笑:“说什么?说你可以帮我续命,然后把你绑在华京,一辈子当我的炉鼎?”
“很正常。”孟长赢低笑着,“师尊当时收我为徒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陈慕律蹙眉,本能地觉察到了不对劲:“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
可是孟长赢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想让你活。”
“那你呢?”陈慕律莫名有点烦躁,还是没有把那句‘你就活够了吗’说出口。
孟长赢好像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样子:“不必担心,我自办法。”
他以为自己会得到一声冷哼或半句挖苦,但什么都没有,窗后的人沉默着,连呼吸声都很轻。
隔着窗棂和月光,陈慕律安安静静看了孟长赢好一会儿,忽然不着边界地说:“对不起。”
孟长赢弯了弯唇,窗影落在他深邃的五官上,丝毫掩盖不住他眼底的笑意:“怎么现在忽然良心发现了?”
“因为刚刚才发现,我真的很对不住你。”陈慕律也笑了,学着他的样子弯了弯唇,“对不起,那时候把你骗进了归月剑冢,害你旷了课。”
孟长赢轻嗤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件事里你最该抱歉的应该是夺了我的元阳。”
“你别说这个!”陈慕律慌忙垂下眼,“那、那我也……也是——”是第一次。
“我没怪你。”孟长赢忽然打断他,“我没怪过你,陈慕律。相反,我很庆幸那天遇见的是你。”
他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蛊毒不能摆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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