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到了,一切按计划进行。】
【师兄:注意安全,别逞强。】
反反复复盯了几遍后,他才算完全放心,收起玉令,开始往竹林深处走去。
……
【大小姐:你、也、是!】
黑暗中的人再也忍不住,慢慢吐出一口血。
惊门旺于秋,大凶也。
洞穴外的剑气来势汹汹,孟长赢闭上眼,感受着久违的疼痛,这一切像极了他在静思崖的第一个秋日。
那是他的元婴之劫。
第151章
沉闷, 滚烫。
路屏山像是掉进了一池熔化的铁水中。
“公子战死……夫人早产……”
“您坚持住啊……路家就指望着您了……”
身体灌了铅一样地沉重,但奇异的是他始终悬浮在那池铁水中,五感被封闭,他用尽全力挣扎往下蹬了一脚。
“足先露……这孩子胎位不正……”
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路屏山的腿,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一般, 他无法反抗, 只能任人鱼肉。铁水当头浇下, 一阵剧烈的疼痛伴着耳边的哀嚎声, 将他强行抽离。
他昏昏沉沉地扯开嗓子,发出的字眼模糊不清, 四周萦绕着婴儿的啼哭。哭声很细,尖锐得好似伤雀的剑锋。
“恭喜阁主……是个小公子。”
“不好了……夫人……夫人她随公子去了!”
温暖的大掌接过他弱小的身躯,一道苍老的声音轻叹着:“路家有后了。”
眼皮好似有千钧重,路屏山费劲地睁着眼,虚弱地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路老阁主低垂着眉,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四代单传,只剩下祖孙二人。
“还未出生便克死了父母, 你难不成是那天煞孤星转世……”
他一出生,便已丧父丧母。
“剑痴?笑死人了。若不是靠着族荫,就凭他这个怪人样……也配用伤雀剑?”
怀中伤雀嗡鸣, 力道出奇得大, 一下便挣脱了他的怀抱。
“单传血脉……连万书阁都护不住?!”
铁水咆哮翻涌, 将他再度淹没。
路老阁主的叹息犹在耳畔, 隔着铁水侵蚀消散后,那回声如鬼魅低吟:
“此为——生苦。”
那种几近溺亡的感觉盖过他的鼻息,路屏山心中异常安宁,他闭上了眼, 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场昏昏沉沉的梦里。
玉令的光芒被铁水掩藏,再无回应。
……
【律乘雪:有点不对劲,大家还好吗?】
【陈慕律:我没事,附近只有雪和竹林。】
【沈椿龄:暂无异样。】
【孟长赢:同上。】
……
路屏山没有回应,定位还停留在原地。
【律乘雪:方位开始改变了,大家小心。】
落叶和落花混在一起悄悄飘落,律乘雪侧身躲开,摁灭了玉令。落花沾地的刹那,鲜艳的花瓣变成了尖锐的木片,狠狠扎在地上。
方才还沉寂的秋日已经变了样子,时间飞速倒退,摇摇欲坠树叶褪去了泛黄,枝头生出了一簇簇花骨朵,含苞待放。
杜门旺于春,此乃小凶之兆。
折扇在手中摊平,银钩打向四周,他确认过方位,迅速撤退进了花海深处。
落花越来越多了。
那是一一种天青色的花,律乘雪叫不出名字,但本能让他躲避。漫天的青色宛若坠落的尾羽,一道接着一道,化为锋利的短刃向着中心的人扎去。
挡下那一波进攻,律乘雪皱起眉,轻轻啧了一声。那花潮太过密集,即便他一路闪躲,宽袖也不免被划出了破口。
他已经完全能确认这里不对劲了。
律乘雪一路后撤,躲开了四五波攻击,总算是绕出了花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碧空如洗,安宁静谧。可他依旧精神紧绷,不敢有一点松懈。
不多时,一道悲鸣破开宁静,将身后狂躁的花潮压下,哀响中霄。
他慢慢举起扇中剑,仰头与天边的青鸾对视,他看见神鸟背上带着一名少年。体内的重明金血隐隐发烫,青鸾鸟飞旋而下,见其类而哀鸣。
青鸾神鸟成长缓慢,但无衰老之期。而血脉的传承者也继承这一点,在漫长的成长期后,他们青春永驻,长寿无衰。所以当律乘雪看清来人时,根本无法确认他的年纪。
少年腼腆地笑着,像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
律乘雪的扇子抖了抖。
“那是何家新添的三弟弟……喜不喜欢?”
小小的婴儿张开手,只能攥住他一根手指。律乘雪那时候已经大了,对小孩这种生物向来烦躁,可一瞧见这个孩子,他忽然感觉心中软了一小块。
然后那个小孩被他抛诸脑后。
律乘雪那时叛逆,在外面逍遥了几十年才被哥哥姐姐抓回去帮忙,但他接的任务也多是往外跑的,从不久留。妹妹出生时,他也只是回去看了一眼。
多年后,他第一次被按在京都相亲,在那场花宴上见到了一个少年。
“那是何家主的三弟,衔枝。”
律乘雪很难将他与那个小孩对上脸,只感慨时光是那样的冒昧,他一身风霜浪遍了三域,少年还是十七八岁时的模样。
“和无尽……订了婚约。”
“开什么玩笑?宋无尽那小子才几岁,他不是说话都说不利索吗?”
“何氏乃青鸾族血脉,有何不可……双方都没觉得不妥,怎么你倒是着急起来了?”
“倒是你,早就不年轻了……瞧瞧,弟妹都有了,真该抓紧了。”
隔着烈阳下晒得发蔫的牡丹,他的视线与少年的目光撞在一起。律乘雪将少年的惊讶尽收眼底,依旧不动声色地握着酒樽。
很快,何家主便带着少年过来,向他见礼。
何衔枝的眼睛很亮,低声道:“三公子安好。”
牡丹恹恹,宴上的花草都失色。灼目阳光下,少年笑得腼腆。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律乘雪死死盯着他,心中忽有一阵莫名的恐慌。
无论是百年前还是临别时,他都是那副年轻容貌,鲜妍明亮。
“三公子……三哥……”
青鸟悲鸣阵阵,律乘雪扶着额头,再也听不清那道回声。
年华如水凉薄,困吾于老苦。
……
景门。
头顶的烈阳照得四周滚烫。沈椿龄忽然惊醒,怀里还抱着白白。年迈的老黄狗卧在他的膝上,安静又乖顺。
阳光穿过戒律堂前院的天井,他眯了眯眼,避开那灼目的阳光,转身进了屋。桌上案牍成山,才批过一半。
砚台中尚有余墨,沈椿龄提笔,有条不紊地将那小山似的事务一项项处理好,分门别类地摆到另一侧。这样繁忙的日子过了十几年,这套流程他再熟悉不过,拿起笔便能耗去一整个午后。
方才……他是为什么停了笔?
一直跟在他脚边的白白忽然叫了起来,沈椿龄顿了顿,慢慢地低下头——一封红色花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被拆封过。
他蹲下身,伸手掀开那张红金相间的花笺,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公务,是一封请柬。
腰间的玉令闪了又闪,是多年前的老款。某人早就不用了,他事务繁忙,一忙起来就忘了其他事,久而久之就没有再换。
他机械地翻开玉令,一行行字眼模糊成了黑点。一切被打乱重组,那个人的声音已经自动放了出来。
“小椿,我下个月成亲,你会来……”
宋无尽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椿龄掐断了消息。他紧紧握着玉令,和白白面对面蹲在一起,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白白轻轻吠着,主动凑上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错了,都错了。
满桌的案牍被掀翻,那封红到碍眼的请柬上已经捏出了皱痕,沈椿龄闭着眼深深吐息了几下,自虐一般又打开了玉令。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