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律瞳孔微缩, 愣愣地看向孟长赢的方向,没有聚焦,只有再难抑制的泪。
天地光年狭窄得只剩下这一刻,好像时间又拨回了过去, 针锋相对后, 他们在剧情的罅隙中再一次拥有了片刻温存。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
月光似银屑倾洒在屋内, 照亮了孟长赢的面庞。他似乎笑了一下, 抬手轻轻替陈慕律拭去泪水。
可明明他自己都还在流泪。
孟长赢的眼睛像深潭, 总是沉默寂寥。直到泪水决堤,他自己才能触及那藏在池底的真心。
陈慕律哽咽:“你是天道之子。”
“我不是。”孟长赢目光晦涩, “我是孟长赢,你的师兄,你的道侣。”
心口处的灵印滚烫,冰花亮起。他们面对面地靠着,冰花在同一侧胸膛上绽开,心跳同频共振。
陈慕律眼睁睁看着孟长赢心口的冰花上吐出一寸红丝,延长伸展, 最后与自己胸前的灵印相融。
一股熟悉的灵力自心脉中冲开,磅礴厚重的灵气自动化入他体内,包容又不容抵抗, 像是在他身上刻下了孟长赢的名字。
陈慕律颤声道:“这是什么?”
孟长赢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红线。”
月珠情契碎了, 可红线却没有断。
“心头血做的, 很结实。就算我死了, 红线也不会断开。”他垂着眼,搂在青年腰间的手慢慢摩挲,“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下下辈子, 我都能顺着红线找到你。”
陈慕律哑口无言。
孟长赢还在说,似乎要将这十年欠下的债一笔一笔讨回来:“没有人记得你,除了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自问自答:“我不信。”
陈慕律张了张唇,话语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团棉花。就算任务早已完成,可他依旧被限制着,无法说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孟长赢自嘲一笑:“我早该猜到的。”
他伸手,轻捧起陈慕律的脸颊,慢慢吻去他眼尾的泪:“说不出来也没关系,这次,换我说给你听。”
“对不起,是我让你等太久了。”
呼吸纠缠,光影斑驳。
陈慕律没有避开。
他垂下眼,沙哑的声音贴在孟长赢的耳畔:“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孟长赢不敢看青年的脸色,只是靠在他的颈窝里,抱紧了他。陈慕律感觉到脖间的湿意,是孟长赢的泪。
他说:“陈慕律,我只是很想你。”
为什么,喜欢孟长赢,就一定是错的呢?
陈慕律想起他泛红的眼睛,遮蔽在心头的疑云忽然动摇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是非太难论断,他苦求多时,还是雾里探花,扑朔迷离。
纠缠牵挂的十四年转瞬即逝,苦楚被草草咽下,记忆被一笔带过,那些折磨被粉饰成了梦幻泡影,只剩下相顾无言,和无穷无尽的怅惘。
可跳出这场因果之外,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过一年光景。在那一年里,他们又有多少时间是被所谓的剧情和天道所左右的呢?
陈慕律也不知道什么选择才是对的,但他们错过了十四年。
可他们错过的又岂止十四年。
陈慕律忽然笑了。
他能有几个十四年可活呢?
“孟长赢。”
他忽然从怀抱中脱身,与孟长赢对视,声调上扬着:“我想做一件事,你愿意和我承担后果吗?”
不等孟长赢出声,陈慕律便已倾吻覆上,很轻,像月光落下。
“让天道见鬼去吧。”
我只要这一刻。
只要你。
-
崇云门旧址。
月光澈亮,照不亮全城。夜空高处的云潮无声翻涌着,一座巨大的黑云塔即将成型。
“好久没见过这么多虫子了。”
一道低哑的声音自云端飘落,碎成了无声无息的黑气。整片天空都被黑气占领着,月光依旧皎洁,但已无人能赏。
那黑衣青年嗟叹道:“周伯岑,你真是越来越怠慢了。”
云层翻涌,周伯岑跪在下方的云中:“请主上责罚。”
楚衾破勾唇一笑:“你父亲能言善辩,磕头谢罪时总爱求本座宽恕,可你却不曾狡辩过一回,这是为何?”
周伯岑毫不犹豫:“若因卑职之失,使主上不得开怀,卑职死不足惜。”
楚衾破被他逗得仰头大笑,苍白的脸庞因为张扬的表情浮现出一点诡异的血色。
他轻飘飘瞥了周伯岑一眼:“你撒谎。”
周伯岑依旧跪着,头几乎要埋进黑云之中:“主上息怒,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万物如蝼蚁,一生碌碌,无趣得很。只有挣扎的时候看起来才是最有意思的。”楚衾破沉醉地望着夜幕下崇云门一带的城池,“起来吧,十日之内,我要看到他们都变成云都的养料。”
“是。”
楚衾破的目光望向远方,云穹山藏在黑暗尽头庇护着落单的小城:“听说崇天城来了一批增援,是倾月宗的人?”
“确有此事。”周伯岑回禀道,“为首的是戒律堂堂主沈椿龄。”
楚衾破啧了一声:“说点简单的名字。”
周伯岑谦卑道:“他是首徒沈青云唯一的弟子。”
楚衾破忽然转过身来:“谢怀卿的小徒孙?”
“正是。”
黑衣青年一下子又激动起来:“好啊,太好了。崇天城真是个好地方。”
“周伯岑,你可还记得那个傅……”
周伯岑提示道:“倾月宗掌门座下二弟子,傅蕖。”
“对,就是她。”楚衾破笑得开怀,“她死得挺漂亮的。当时你也在吧?”
周伯岑额前的冷汗已经聚起了一层:“卑职在场。”
崇天城一役,就是他父亲周余泽献给楚衾破的敲门砖。当时的楚衾破还只是个小魔君,便能和仙盟合作将老魔尊拉下马,取而代之。
蛰伏多年后,他羽翼丰满,便再无顾忌。
“谢、怀、卿。”
楚衾破慢慢念着这个名字,“真期待啊。”
倾月宗掌门谢怀卿,已有三百年未曾离开过倾月山,外界只知他性情温和,不善剑道,全因剑圣师兄让位才坐上如今的高位。
也有人说他心如朽木,无趣至极,连从小养大的弟子身亡都未曾有片刻伤怀。
可他当真什么都不在意吗?
楚衾破轻轻嗤笑了一声,忽然生出些厌倦来。
“主上,听闻剑尊及其未婚夫也在城内。”周伯岑一字一句道,“那未婚夫……似乎是从凡域来的。”
楚衾破眉梢一挑:“哦?”
周伯岑道:“据探子回禀,那人化名程思,三年前忽然出现在凡域渡柳城,以程玄知的身份经营了三年的酒楼。”
“这做派,倒和华京那群铜臭商人相似。废物配铁剑,倒是般配。”楚衾破摇了摇头,“罢了,也不差这几个了。”
“到时候,一并送去投胎吧。”
-
次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沈椿龄孤身下楼,才走到二楼楼道出,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太安静了。
他皱起眉,背在身后的手中绿光一闪,仰春剑已出了鞘。沈椿龄刻意放轻了步子,一步一步迈下台阶,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场诡异的寂静——
“小椿,你醒了?”
沈椿龄循声回头,便看见陈慕律站在台阶上干笑,眼神闪躲,衣领翻起了一个小角,露出脖颈处一点红痕。
他无所适从地原地立正,把仰春剑藏在身后:“小师叔,你怎么下来了?”
“呃……那个……”陈慕律眼珠子转了转,“我有些饿了,想下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你怎么站在这里不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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