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长好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祁舟哑口无言。
最令人感到无望的不是突如其来的念头,而是清醒且智的安排——精心选好结束生命的地点,甚至连时间都能自由把控。
前者尚还有生的余地,后者是真的了无牵挂,每一天都能是最后一天。
祁舟和姜守言认识了十几年,是他唯一一个知根知底的朋友。
就是因为知道得彻底,所以他没办法对姜守言的行为做出任何批判。
他只能沉默,直到最后听不到任何消息。
也就相当于得到了消息。
空气沉默得令人有点窒息,可能今早的太阳确实晒得人很舒服,姜守言难得宽慰了一句。
“至少不是今天。”
祁舟很想顺着电话线给他一拳。
姜守言从包装盒里拿出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印了五颜六色的卡通笑脸,正中央是一行花体中文——祝你天天开心。
姜守言的心情莫名因为这行字带了几分雀跃。
他轻笑了一声,解释了一句:“因为有人祝我天天开心。”
祁舟把电话挂了,晚一步都怕自己也跟着变得神经质。
姜守言在那阵短促的嘟嘟声里继续笑,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很想笑。
午后的阳光斜进窄窗,光影跃过客厅墨绿色的沙发落在姜守言脚边。
姜守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抹阳光从脚尖爬上裤腿,他才像是被灼到了一样往后退了一步。
凝滞的大脑缓慢转动,他想他该先去找一片沙滩。
人少,浪大,海水湍急。
葡萄牙近一半国境是海岸,充足的光照让卡斯凯什这个临海小镇格外漂亮。
姜守言沿着滨海大道一路往下走,在阳光里找到了自己最满意的地方。
不像渡口停了很多船舶,这里人少、安静,天然形成的礁石像是块洞穴,在细腻的白沙上落下一整片柔软的阴影。
姜守言坐在那片柔软里,盯着远处一阵一阵翻涌上来的浪花发呆。
阳光每晒上来一点,他就往后退一点,在这场漫长的追逐游戏里乐此不疲。
直到脊背抵上礁石,再无可退,躲避好像又成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姜守言手臂搭在膝盖上,在阳光里懒洋洋眯上了眼。
远方传来摩托艇和直升机的嗡嗡声,姜守言在那片嘈杂里听到有人很激动地大喊了一声:“Zephyr!”
他睁开眼,刚好看到一个男人抱着冲浪板从摩托艇后仰倒进了海水里。
明明距离很远,姜守言却觉得自己像是看清了海风吹拂他湿发的模样,肆意又张扬。
很莫名其妙的想法,姜守言眉心蹙了一下,又重新闭上眼。
“Zephyr!”岸边有人举着平板冲海水里的人兴奋乱叫,“(你的新纪录!绝对是新纪录!无人机传过来的视频浪高目测超过了五米!)”
海水里利落地翻出一个人影,程在野坐在冲浪板上随着海浪慢悠悠晃。
直升机嗡鸣的声音让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俯身划水,及时抓浪,行云流水地冲到了岸边。
潮水后退,程在野踩上湿润的沙滩。
小哥激动地把平板给他看:“(Zephyr,最后你穿过了很完美一截管浪!)”
平板里播放的是半个小时前,程在野在深海冲浪的航拍视频,卷起的海水重重拍在海面上,滔天白浪像一场雪崩。
视频反了下光,程在野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头,视线里晃进一道人影,黑头发、白皮肤,很眼熟。
光影落在眼角还没完全散去,小哥举着平板叽叽喳喳。
程在野在那一瞬突然有种难言的平静。
他反手捂住了伙伴喋喋不休的嘴,又把冲浪板一股脑塞给他。
浪声一点一点后退,逐渐清晰的面孔让时间变得模糊。
程在野好似被拉回了很多年前的夏天,男人在甜品店门口笑着对他说了一句:Desculpa(抱歉)。
那一年,程在野17岁。
直升机吵闹的嗡鸣彻底消失在天际,姜守言恍惚闻到了海水的潮润。
阴影落在跟前。
风好像突然静了。
他仰头,看进了一双金棕色的眼里。
第2章 卡片
那是一双很深情的眼。
姜守言想,又或是因为深邃的眼眶和高挺的眉骨让那双眼睛显得深情。
西方人特有的骨相优势。
有冰凉的水珠滴到了手上。
姜守言缓缓垂眸,视线很轻地滑过面前人的鼻梁、嘴唇,下巴凝聚的水珠,轻微颤动的喉结,湿润的冲浪服,最后落到自己手背那滴海水上。
眼睫刚眨一下,他就听到了一句很平静、很标准的普通话。
“中国人?”
姜守言扬了扬眉,再次抬了眼。
程在野听见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像是在提醒他这并不是白浪极限后一场荒诞的梦。
他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梦,也不是没有在熙攘的街道认错过人。每每四目相对,道歉都还带着惊喜的余韵。
程在野也觉得神奇,明明只是匆匆几面,为什么会把一个人记得这么清楚。
描摹的轮廓在梦里一点点加深细节,与现在并没有多大差别。
只是瘦了点,眉眼更懒倦了点,却让人多了几分胆怯。
程在野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局促过。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话临出口,又不知道究竟该拣哪句。
他缓缓直起身,阳光从身后重新铺到姜守言眼前。
一片耀眼的橙光里,姜守言听见他笑着说:“我妈妈也是中国人。”
*
男人带着湿润的海风坐到了姜守言身边。
又逐渐被沙滩上的阳光晒得发暖。
他说他叫程在野,和他妈妈姓。
说话间他偏了下头,抹掉了下巴上凝聚的水珠。
姜守言想到了不经意落到他手上的那滴海水,在手背上留下一条泛着凉意的水痕。
姜守言又想到了那个抱着冲浪板往后仰倒的男人,以及岸边那句:“Zephyr。”
姜守言看见程在野怔愣的表情,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把这个名字说出了口。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脸上一片坦然。
程在野就笑了笑,那双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一样亲近。
“是的,那是我的英文名,你刚刚听到他们叫我了吗?”
程在野能从姜守言平淡的眼神里看出他早已不记得自己,那年只是一次短暂偶遇,后来匆匆几面还是程在野单方面相见。
不过没有关系。
程在野搓了搓手里的沙,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姜守言收回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望向更远一点的海滩,声音带了几分晒透了的懒:“姜守言。”
他听见程在野把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细细品了一遍,隔着正常的社交距离带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暗昧。
姜守言不是小年轻,他能看透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兴趣。
所以在对方从防水袋里拿出手机,问能不能加个微信的时候,姜守言很遗憾地拍了拍自己空荡的裤兜。
“我很抱歉,手机没带在身上。”
这也不是假话。
工作辞了之后,姜守言的世界也跟着清静了。在国内他没有什么要紧的朋友需要联系,来到卡斯凯什就更不用说了。
姜守言想轻松地出门,想轻松地寻找一块安静的地方。
他不想有牵绊,也不想有累赘。
视线相对,程在野清楚这是他的婉拒。
如果有意愿,手机没带在身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还能用微信号和手机号查找,总能有办法。
姜守言不忍心看他落寞的神情,再配上湿漉的头发,会无端让人心软。
他转了话题,看向还抱着冲浪板直挺挺立在沙滩边的男人,问道:“那是你朋友吗?他好像还在等你。”
程在野视线也跟了过去。
伙伴支着比他人还高的枪板,耸了耸肩,满脸:兄弟你终于记得这里还有个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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