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言听见自己很轻地嗯了一声,再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是我妈第一次自驾出去玩,她后来反省说上陌生人的车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但当时看着我爸的眼睛,又觉得他不像是坏人。”
程在野笑了笑:“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阳光灿烂的夏天,后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托斯卡纳待上一段时间。”
等了许久没等到那句懒洋洋的嗯,程在野疑惑地偏过头,才发现姜守言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低了几分。
睡着了的姜守言很松懈,没有平时刻意伪装出来的平淡。
程在野有的时候觉得姜守言像是活在玻璃罩子里,只给你看他想给你看到的,你没办法往前走,也没办法完全触碰到他。
但至少此刻,他没有防备,能让程在野清楚地感受到他悄无声息的悲伤。
程在野支着脑袋,坐在地毯上安静地注视着姜守言。电影背景音小声萦绕在这片空间,程在野想起了六年前初见姜守言的那个夏天。
六年能改变很多东西,不变的是重逢瞬间依然慌乱的心跳。
有光透过窗帘缝隙晃到了姜守言脸上,他很轻地蹙了蹙眉。
程在野便抬手挡住了那道光,影子落在跟前,像是在温柔抚摸他的眉眼。
所以守言啊,你什么时候愿意把我完全接纳进你的世界里呢?
程在野也想成为只要姜守言想起,就会觉得幸福和美好的人。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程在野看见大屏上弹出条消息。
—(雾散了,你现在来还能赶上日落)
手指被很轻地碰了一下,姜守言醒了,摁住他的手腕含糊道:“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他偏过脸缓了会儿,等那阵跃动的金光散去后才重新看向程在野,问:“我睡了很久吗?”
程在野说不久。
他撑靠在沙发边缘支着下巴,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像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湖泊,笑得姜守言心神都有些不稳了。
“罗卡角的雾散啦,”程在野仰头看着他,“姜守言,我们一起去看日落吧。”
*
车沿着滨海公路平稳往前开,车载音响里放着Coldplay的Viva la Vida,激扬的旋律带着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生命力,在呼啸的风声里,向陆地尽头自由奔腾。
姜守言坐在车后座,左边是碎在金光里辽阔的海平面,咸腥的海风吹过鼻尖,他像是还没醒过神来似的,望着窗外发呆。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坐在后座了么,”程在野说,“因为这一段的海景特别漂亮。”
程在野是个准备很充分的人,哪怕不知道今天罗卡角的雾能不能散,他还是换了能开山路的越野,车里准备了能挡风的薄毯。
车下高速,突然冲上了一段山路,姜守言在后座颠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见程在野线条利落下颔。
然后对上了程在野的眼睛。
程在野莞尔:“带你走一条本地人都不一定知道的野路子。”
越野沿着山路攀爬,海洋在一片片黑灰色的礁石后若隐若现,远方地阔天清,山路逐渐趋近平整,明黄的山花一片一片开在草地上。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海角一处空地前。
姜守言推开车门,和程在野同时站在这片空地上。
海风把两个人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金色的太阳遥遥悬在海平面,明亮的光线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程在野从后座拿出两条毯子,递给姜守言一条。
“这里风大,把毯子披上吧。”
姜守言像是才缓过来,耸了耸鼻尖说:“谢谢。”
“还敢往前走吗?”程在野指了指前面更狭窄的一处空地。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海拔超过100米的海角,陡峭狭窄的山崖下是浪涛汹涌的大西洋。
姜守言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怕,他在那处窄小的空地坐了下来。
面前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围栏,狂潮凛冽卷过,他在摇摇欲坠的刺激里不受控制地震颤。
是直面自然,最本能的敬畏。
程在野要比他平静许多,似乎是习惯了这种原始的震撼,他变得散漫和享受。
“严格来讲这里不算罗卡角,”程在野指了指姜守言身后更遥远一点的地方,“看到那座灯塔了吗?”
姜守言像是被海风吹透了,连回头都变得迟钝。
起伏的山峦后面有两处红白相间的点。
“那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罗卡角。”程在野说。
“灯塔下面有一座石碑,上面刻了非常著名的一句诗,翻译过来是——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大航海时代以前,这里是陆地的尽头,也被人称为世界的尽头。”
“后来人类攒足勇气,探索这片古老而又神秘的海洋,从而拉开了一个时代的序幕。”
海洋在亘古不变的时间里永不停歇的奔腾,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辉煌也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而现在,姜守言和程在野坐在这片狭窄的悬崖,凝望远方蓝金色的海面,仿佛也跟着跨越了一段悠长的时光。
“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去石碑或者灯塔底下打卡,”程在野把吹到眼前的额发往后拨。
“但那里人太多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所以就带你来到了这里。”
程在野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旁边裹着毯子的人:“姜守言,我算不算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你。”
风很大,他们说话需要抵着肩埋着头才能听清楚。
姜守言偏过脸,笑着嗯了一声,那双微挑的眼睛温柔地弯了起来,眼尾带着影影绰绰的温情。
程在野听见了自己不争气的心跳。
他清楚地知道不是坐在悬崖上随时都可能坠下去的那种刺激的害怕,而是对着姜守言,对着毯子和头发都被吹得抓不住的姜守言本能的悸动。
越野车门没关,音响里的歌曲随机播放到了Coldplay的Yellow。
低缓的嗓音唱着一场悄然的心动。
—So then I took my turn(我耗尽心力)
—Oh what a thing to have done(用行动表达我的爱意)
—And it was all Yellow(噢这过程充满不安羞怯和点滴暖意)
程在野看见夕阳的金光照在姜守言脸侧,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们吹着同样的风,看着同一片海,坐在陆地尽头的山崖上,脚底是日复一日汹涌奔腾的浪涛。
这一个瞬间,好像还可以更深刻一点。
所以程在野遵循内心的冲动,礼貌发问:“姜守言,我可以吻你么?”
姜守言愣住了。
“我知道这很冒犯,但……”程在野顿了顿,“五秒,五秒后如果你没有躲开,我就当你默认了好不好。”
他还真的中规中矩数起了秒数。
姜守言盯着他严肃而又认真的表情,莫名有些想笑。
耳边的倒计时不知不觉来到了三,姜守言在程在野的注视里,听见了自己愈快的心跳。
“二。”
落日完整沉入海平面。
……
程在野没数出来一,因为姜守言仰头吻了上来。
嘴唇相贴的那一瞬间,轮到程在野愣住了——他本意只是想亲一下姜守言的脸颊。
但在那片柔软缓缓退开时他又忍不住追了上去,掌心扣住姜守言后脑,舌尖迅速撬开了他的唇齿。
海风在耳边呼啸,温热的鼻息急促交融,又缓缓错开。
姜守言总给人一种抓不住的感觉,哪怕是接吻这种亲密无间的事,程在野好像也不能从他脸上看到开心。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想更多地抓住姜守言一点。
所以他说:“我们出去玩吧,姜守言。”
他抬手抹去姜守言嘴角的水痕,视线落在辽阔的海平面上:“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尽头外的尽头。”
第17章 心动
程在野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姜守言一点头同意,他就在脑子里做了个大概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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